我发现我们再次回到前些日子扎营的地方,火堆旁边还散落着胖子的骨头,但是没有人将这说出口来,因为那样过于残忍。
每个人都在欺骗自己,只能欺骗才能促使我们前行。
这里是一处矮山山头,呼啸的山风隔着防毒面罩都是那么清晰,偶尔还会有点微弱阳光穿过霾气的重峦叠嶂,洒在一两丛低矮灌木上。我期望我们中能有些书中所说的地理专家、生物专家,但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即便有,估计早就在好些天前被他们吞进肚子里去了。
我们是关押许久的罪犯、流落街头的孤儿、谋求生计的穷人以及像我这般的倒霉蛋。对了,还有郭巍、倪源宏这种蠢逼,蠢到能为友情义无反顾的****。
营帐在一言不发中搭建起来,稀稀拉拉地东倒西歪,无精打采地苦苦支撑。这也不能怪我们,出发前没人认识什么防毒面具,没人晓得什么野外扎营,我们躲在暗无天日的地底里苟且偷生,进入暗无天日的地面无处可逃。
“老大,水凼里还有水吗?”鼠头从清理灶坑的活计里抬起来头,望着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向着那头喊话,但那里没有人,也没有人理会他。
疯了,疯了。所有人都重新低下沉重的头颅,继续手忙脚乱于手头的杂务,只有大黑在笔记上刷刷地写着,写着下一次赌局。周遭还有些声音渐渐在沉默中变大,一点点地随风扩散开来。
是老陈头,脏街街头的老流浪汉。之前他还跟着那些傻不拉几的民众来砸我们学校大门,企图或偷或抢几件学校的物什去变卖口粮食,当然书这种东西只能烧掉取暖。没什么屁用的玩意只能被烧掉,要么成为拉出来的一坨屎,要么成为一点点温暖的火光。
老陈头正持着铁锹挖那几株灌木,他佝偻的身体仿佛快要被自己整个埋进去,好像那是他自己的坟墓一般。声音越来越大,邋里邋遢的防化服里还钻出来几句“咿呀咿呀,嘿呀嘿呀!”的劳动号子,像是沈老鸨窑子里的叫唤,像是地下河畔每天领着两角钱的纤夫。
“****你妈啊!”黄狗实在忍不住了,这杀人犯是队里除了队长外最****的家伙,“老家伙你丫是不是找死啊!”
“他妈都成骨头啦!”大黑在旁边哄笑着,引起汉子们发出一连串干瘪的笑声,甚至有人笑得咳出声来,那咳嗽渐渐比老陈头的咿呀咿呀还要大。
厨子从帐篷中钻出来吼着,“去你妈的,哪个龟儿子再给老子咳一声试试?队长和老李回来我就上报你得病了。”厨子是医生,半吊子的半吊子医生,也是负责切肉的家伙。
胖子就是被他那柄闪闪发光的家伙给剥皮抽筋的。
黄狗在一旁怂恿着厨子,“厨子,要我说你就趁队长和李东出去取水这功夫,把老陈头剁吧剁吧得了,他平时也帮不了什么忙,指不定队长还会奖励你点东西呢!”他眨巴着眼睛,一脸坏笑地说着,“我帮你圆谎,没人敢瞎说。”
****东西,厨子竖起中指,骂了一句,然后重新钻进帐篷里。人们见黄狗吃瘪,一起一伏的笑声又达到新的巅峰,直到黄狗面无表情地用眼白扫视过他们。
“陆子!”在偃旗息鼓的笑声末尾,我听见老郭在叫我。我便循着声音钻进帐篷,看见根烟正在他手头烧得通红通红的。
郭巍连忙拉紧帐篷微微张开的口子,其实补丁似的口子挺多的,怎么补也补不完,“抓紧时候来一口,多出来的。”
娱乐,娱乐在霾都是两杯淡淡甜味的酒,是窑子里叽叽喳喳的床铺,是猪尿泡足球比赛,现在是一根烟的事情。管他适不适合脱掉面罩,大不了吸点霾气当慢性死亡,总好过终日行尸走肉地走在路上,睡觉时候想着安夏夏。
在吞云吐雾里,时间流淌得缓慢起来,慢慢地艰涩起来,慢慢地迟滞起来,甚至于慢慢地回溯起来——似乎胖子又活了回来,似乎我又躺在安夏夏大腿上,似乎所有一切都不曾存在,就像随风而逝的烟,轻飘飘地就不见了。
“快抓住他!”我听见黄狗歇斯底里地叫喊,继而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
这家话该不会是要揍一顿老陈头吧?毕竟队长不在,那杆火药枪也不在。
“嘭!”枪声在头颅里回荡着,难不成队长回来把黄狗毙了?
我连滚带爬地钻出帐篷,嘴里招呼着老郭,“快点!黄狗手头好东西可不少!”
但黄狗说,小兔崽子,你他妈说什么呢!
我没把这话往耳朵里塞,因为我只看见队长从三四个嘴啃泥的家伙手中拽出来个毛茸茸的玩意,是只硕鼠,起码有十多斤。而老陈头整个下半身都陷入硕鼠刨出来的坑里,手里捧着三四只鸡仔大小的小耗子。
今天有热乎东西吃了,我舔着干燥起皮的嘴唇。
“小毒瘤!你给老子带上防毒面具!”队长指着我鼻头破口大骂,嘴里还骂着那几个想抢硕鼠的家伙,“****的,给老子拿过来!”
他边说边掏着腰间的瓶子,里面装着老郭的大半瓶尿。他还拍了拍李东背后的水囊,里面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像是饥饿的低鸣。
尿煮硕鼠,简直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