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回到宿舍,看到姜山和张承手里拿着毛巾,身上穿一条内裤,矗立在门口,像两具雕像。周羽迷惑不解,问道:“你们在这干吗?搞人体艺术吗?”
姜山拿毛巾狠抽了一下周羽,说:“你小子约会终于结束了?走,跟我们洗澡去。”
周羽看看时间,说:“没搞错吧,还有几分钟就要熄灯了,现在去洗澡要被扣分的啊。”
张承开口:“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吗?你宿舍分都是负的了还怕个毛?”
周羽立刻被说服,爽快地脱去衣裤,拿起脸盆披上毛巾,三人勾肩搭背朝厕所走去。厕所里人出奇地多,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减压式的尖叫,更有三人共用一个蹲位的壮观景象,那蹲位仿佛三国时期的荆州,魏蜀吴谁都想分一口。
秦龙军和曾磊在厕所门口大胆地抽起了烟,两人脸色不太好,周羽上前表示亲切的慰问:“你们两兄弟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啊。”
秦龙军伴随着喷出的烟雾,叹了口气,说:“明天就中考了啊。我和曾磊成绩很难上高中啊。”
“你们不是上不上高中都无所谓吗?”
曾磊也吐出一口烟,说:“其实我们也想做个好人啊,但命运逼我们整天打打杀杀。”秦龙军点点头。
秦龙军一支烟抽尽,把烟头扔进排水口,对周羽说:“以后如果有什么人欺负你,打电话给我,我马上拉一卡车的弟兄去帮你。”
周羽被吓到了,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我不是江湖中人,不会和别人结什么深仇大恨的——”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和曾磊最讲义气了。你帮我们写过这么多检讨,以后有什么事,一个电话。懂没?”
周羽笑道:“你们的江湖义气感动到我了。”
姜山拉起周羽张承,说:“快点,那有个蹲位了!”周羽赶忙跑去,身后传来秦龙军的声音:“周羽兄,我们江湖再见!”
周羽回头,说:“不用江湖再见了,明天就能再见了。我和你一个考场。”
“说的也是喔,我都忘记和你同一个考场了。”秦龙军双手抱拳,“总之,羽兄,我们后会有期!”秦龙军说罢,幻想自己一身轻功飞走,结果踩在门槛上,飞出几米远。
只有一个蹲位空闲着,于是三人只好勉强挤挤。周羽拧开水龙头,学校的水管经过一天烈日的暴晒,还残留着太阳的体温。
姜山摸着水,说:“这是我们三人第二次一起洗澡哦。但这水比井水差远了,井水是冬暖夏凉,这水是冬凉夏暖。”
周羽应和道:“当然。井水不犯自来水嘛。”
张承推开两人,走进纤细的水柱,说:“洗个澡还那么多废话。我先洗头,你们看着办。”
姜山和周羽不服输,姜山仗着身材优势把张承挤开,周羽仗着身高优势把头伸进水中。三人相互推攘,仿佛三条饿狗争抢骨头。
睡觉铃声响起,厕所里依然水声尖叫声交织一片。张大妈扯开嗓门,在外面大喊:“还洗什么澡?睡觉铃响了听不到吗?”厕所里寻欢的众人虽被张大妈的公鸭嗓吓了一跳,但谁也没回应——初三学生今日宣告独立,张大妈的独裁统治就此瓦解。
张大妈见里头毫无响应,把嗓门提高:“听不到吗?快点都给我出来!”
周羽正在兴头上,怎能让张大妈扫了兴,喊道:“有本事你进来啊!”厕所里众人都一齐寻向声音的源头,投来敬佩的目光。门外张大妈许久无言,似乎在思索对策。
“你们再不出来,我就去告诉你们班主任!告诉校领导!明天都中考了还这么放肆?无法无天了是吗?”
结果厕所里尖叫声愈叫愈凶,这杀猪般的声音给了张大妈一种无言的抵抗。这群初三牛犊不怕虎,区区班主任校领导何足挂齿,城管来了也无济于事。
外头很久没了动静,众人猜测张大妈已无计可施,离开了。
这时水势突然变小,原本细如纤腰的水流此时变得细如尿滴,众人惊呼,乱成一团。
公鸭嗓原来从未离开:“要你们洗,洗啊!我关水闸了!”学校不愧是用发展眼光看问题的地方,连把水闸设计在厕所外都考虑到了。姜还是老的辣,众人望着干涸的水龙头,一致决定无条件对外投降。
“张美女,我们错了!再给我们五分钟,求你了!”
“我洗发水还没冲干净啊!”
“我还没刷牙啊!”
厕所外的张大妈也来了一次无言的抗争,不理会众人。
周羽喊了一句:“张老师,你行行好!我正洗着******啊!”
水奇迹般地来了。众人再次看来,周羽尽情感受这份英雄才配享有的荣耀。
“三分钟,就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都给我快点!”公鸭嗓再次响起。众人默默开始倒计时,这比黑板上的中考倒计时更有效力、更能深入人心。周羽英勇的举动为他赢得了两分钟宝贵时间,剩余的一分钟由姜山和张承自行武力争夺。
张大妈的倒计时比公鸡报晓还准时,三分钟一过,水声整齐停了下来。众人虽略感失望,好在料理完了后事,不用顶着沾有泡沫的头出厕所。
张大妈预感到即将有一群以盆为盾,以巾为矛,只穿内裤的“斯巴达”勇士们赶出来,于是马上像一个十八岁怀春少女般羞涩地跑开。
回到宿舍,姜山擦着头发,对两人说:“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洗澡啊?”
周羽笑道:“放屁,中考有三天,我们还能洗两次。”
张承甩来两张面膜,说:“赐你们两张面膜,放松一下,对明天考试有好处。”
周羽接过,说:“好处个屁。你每次考试前都贴,还不是一个鸟样。”说罢马上扯开面膜贴上,防止张承后悔。
姜山叹口气,说:“可能我们不能在一个高中了。”
周羽说:“我们心还是连在一起的啊。”
张承说:“就你他妈最会甜言蜜语,吴玲玲肯定就是被你这张嘴驯服得妥妥帖帖的。”
“哪里,明明是被我的文采打动。”
“文采?踩你****。”
姜山插嘴,对张承说:“你这是自己说自己啊,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我家在路上发生了什么吗?”
姜山的话又让周羽陷入无边思绪。龙坛村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散步的老牛、唱歌的猪、如牛奶的月光、灶台里燃起的生命之火——那些琐屑的记忆,像顽固的电脑病毒一般,会时不时蹦出来,还删不掉。
周羽沉思了几秒,问两人:“还记得我们井边结义的口号吗?”
姜山苦笑道:“那时我还太年轻,不能明辨是非。总是徘徊在清华北大的门口,现在我总算看清现实了。”
张承一脸愤世嫉俗地说:“清华北大又怎样?里面还不是一群读死书、死读书的人?”
周羽问他:“要是你被保送去清华,你去吗?”
“那不是废话吗,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书呆子?”张承说,“当然去啊!”
田振国被三人吵得不耐烦,开口道:“都十一点了,你们睡不睡觉了?你们不想中考我要中考!”
周羽把面膜从脸上扯下来,甩到田振国脸上,怒道:“你废话这么多?有本事告去啊!”
田振国从床上坐起来,一脸严肃地说:“君子不争朝夕,而放眼千秋。你等着看,十多年后,到底谁过得更好?”
周羽用鼻孔发出一声冷笑,随后准备跳下床跟田振国自由搏击,姜山按住了他,说:“别跟他吵,影响明天考试就不好了。”周羽被姜山压顶,完全动弹不得,刚燃起的怒火就此被镇压在床上。
五分钟后,万籁俱寂。
周羽打开手机,短信箱第一条是昨天吴玲玲发来的生日祝福短信。周羽一直往下翻看,黎雪的短信像一抔细沙,安静地沉在吴玲玲这片汪洋大海的底部,他感觉像是置身一片暖洋中,脚却触碰到海底冰凉的沙土。
周羽编了一条短信,同时发给黎雪和吴玲玲:“老夫方才夜观星象,东南西北方群星璀璨,遂掐指一算,未来三天,宜婚嫁、考试;忌不回短信。”
吴玲玲回短信的速度如飞机传书,周羽打开查看:“老娘闻之大惊,不敢不回。”
周羽回复:“老夫已为此条短信开光,只需打开这条信息,心中默念十遍我爱你,未来三天即可发挥最大效力!”
吴玲玲回:“你已被老娘逐出家门,永世不得超生!”
“党的政策好,计划生育顶呱呱!”周羽发完这条短信,捂着被子大笑。
黎雪的“飞鸽”终于也把“书”传了过来,虽然速度较慢,但鸟是可以撞毁飞机的,周羽忙打开查看,短信只有几个字:“谢谢啊,你也加油。”周羽关掉黎雪的短信,继续和吴玲玲进行从星象跨越到计划生育的话题。
时间过了十二点,手机上的日历往后跳了一天。
“老娘要睡美容觉了,你也安息吧!晚安。”
“睡你的毁容觉去!晚安。”周羽发去短信,关掉手机。
鼾声磨牙声把这个夜晚衬托得出奇的静,仿佛王维的山水诗。周羽闭上眼睛,跟随鼾声数着绵羊,防止自己再次伤春悲秋,终于渐入梦境。可这一觉睡得就像垂在鼻孔下的鼻涕——摇摇欲坠、拉不长,非要强硬去拉它,就会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