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寺厢房内,整个房间只有两人在细细低语。
“宁儿,我可以信任你么?”
于挽娘深深地望一眼洛天宁,轻轻地执起她的双手,一脸哀容地郑重询问道。
洛天宁见她满脸为难的模样,心中顿时猛地一阵阴沉,到底是什么样的往事让于挽娘如此。
眉头紧蹙,最终还是郑重地颔首。
“夫人,宁儿只是为你好,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心思,还请夫人明鉴。”
于挽娘听到洛天宁如此说道,唇畔不由得轻扯起苦涩的弧度,伸手紧握着洛天宁温暖柔软的双手,似乎在握紧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洛天宁低眸望她,见她失去血色的唇畔上下触碰,吞吞吐吐嗫嚅半晌,良久才缓缓地哀痛道。
“我自然是信得过宁儿,只不过我害怕若是说出来伤害到辰儿,该是如何办。他也是无辜的,我怎能如此忍心。”
于挽娘越说脸色越是煞白难堪,胸口起伏甚大,咳嗽声也越来越大。
洛天宁见状便连忙反握住她的双手,一脸担忧地凝重哀婉说着。
“夫人,这件事都怪宁儿,若不是我,你的病也不会这么快加重……”
洛天宁越说心中越是愧疚,直到最后缓缓地低下头缄默不语,眼眶盈满晶莹的泪水,一脸沮丧的模样。
她一开始是真心想要帮助于挽娘的,但是没料到竟会加重她的病情,早知道她便绝口不提的好。
如今——
“宁儿也是为了我好,那件事……”
于挽娘见到洛天宁一脸自责的模样,连忙出声劝慰她,这件事并不怪她,是月瑶先提出来的。
“夫人,我们不提了。”
洛天宁现在只希望于挽娘能够控制住病情,其他的倒不关心。但是于挽娘似乎又想要说出来,便拉着洛天宁坐到一侧的椅子上,紧紧地挨着自己。
“夫人……”
洛天宁微蹙着眉头,不知这时应当说些什么,只好微微咬着下唇,一脸哀戚的模样。
“宁儿还记得娴俪皇贵妃的梅簪么。”
洛天宁轻轻点头,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
“那簪子原本是皇贵妃作为婆婆赠给我的见面礼。”
于挽娘淡淡地说着,眼神渐渐变得虚空,洛天宁知晓她现在是在回忆以前的事情,也就不好打扰她,又见她脸色虽然煞白但却隐隐透露出血色来,便任由她继续说下去。
若是她一有不正常的反应,洛天宁便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当即阻止她。
“娴俪皇贵妃是三皇子的亲生母亲,也是她唯一的皇儿。而我当时是辅国大将军于大人的掌上明珠,我俩一见面便情投意合,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一见钟情。”
于挽娘一边柔情地说着,一边回眸望一眼身侧的洛天宁,唇畔不由露出和煦的笑意。
“夫人,我虽未亲眼见过三皇子,但是能令你如此难以忘怀的人,定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之辈。”
洛天宁见着于挽娘脸上不轻易露出的娇羞小女儿情态,便连忙低声附和她说着。一见钟情她虽未有过,但是日久生情倒是清清楚楚地懂得。
她和李灏辰不就是这般么。
“宁儿说的不错,三皇子温良恭俭,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于是不多时我们便得到了家里人的同意,先皇也下了诏书,我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未婚妻。”
于挽娘眼眸里闪烁的柔情在话音处戛然而止,顿时变成一块块阴寒的冷光。
“当时云轩国来犯我国边境,不久三皇子就收到皇上下的圣旨,他接下圣旨后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和云轩****人大战一场。我当时以为他作为我国赫赫有名的战神,应该很容易就班师回朝,于是就满心欢喜地送他去出征。
谁料想……”
说着,于挽娘深邃的眸子变得更加阴冷,双手紧紧地攥在衣角,浑身忍不住地轻颤起来。
洛天宁见她反应过于激烈,便连忙伸手轻轻握住她颤抖的双手,结果定是不好的吧,若不然于挽娘也不会如此抑郁。
“宁儿,我欢喜地送他出征,却没能欢喜地等他凯旋,他,最终还是战死沙场了。”
于挽娘微微抬起酸涩的眸子,泪水已经把眼前的一切都变模糊了,她只好忍着心痛一字一顿地揪心说着。
“夫人,想哭便哭出来吧。”
洛天宁缓缓地转起身子,伸手轻轻怀抱住满脸泪痕的于挽娘,此刻她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只像个失恋的少女一般哀痛自己逝去的爱情。于挽娘,她也算是爱过,那般刻骨铭心,所以留下的痛更是如此吧。
如此想着,洛天宁不由紧了紧怀抱于挽娘的双臂,她此刻很虚弱,很需要她的温暖。
“我一直都在,一切都没有过不去的。”
洛天宁低声安抚着她,良久良久,于挽娘才止住啜泣,抬起红肿的像个核桃大的眼眸,喑哑着声音继续说道。
“他也算是死在兄弟的算计,当时皇子夺权的厉害,三皇子一心为皇室,反遭到他们的毒谋。先皇病危,先皇贵妃丧子抑郁成疾,皇宫顿时乱成了一团乱麻,朝廷也是腥风血雨,这时先皇下了一道诏书,命当朝皇帝为太子,三日后登基执政。”
于挽娘缓缓地闭上双眸,想起那时候皇城的天空都是布满沉闷的乌黑雨水一直下个不停,似乎昭示着皇位交替时的危机四伏。
当时的事情虽然被掩盖住,但是其中的猫腻还是存在的。若不然的话,皇贵妃即便病重,也不会不接见她的。如今想来她和先皇该是受到了胁迫,于挽娘想着紧紧地咬着下唇,脸色阴沉难看。
“夫人,成王败寇,也是常理,只不过我们这些置身于世事的人,哪里能看得清呢,只要我们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即可。”
洛天宁听着不由得哀叹一句,想起前世部长他老人家教导的一些事情,她便柔声复述出来,也好平复一下于挽娘千疮百孔的心。
但是她却没料到于挽娘的那颗心早就碎掉了,她经历的事情根本就不是洛天宁能够理解的来的。
“宁儿说的不错。”
于挽娘听到洛天宁的话,便定定地望着她。安抚人心的笑容,温暖的语气,姣好的面容,这一切似乎又让她看到林锦茹那个贤惠聪敏的女子。
只可惜她们都没有洛天宁的魄力,若不然也不该经受此种凄惨的命运。
“三皇子虽去了,但我也要坚强下去,不然又该害父亲担忧。我当时想为三皇子守一辈子的活寡,然后到了阴曹地府再和他团聚。但是没想到,新皇即位后,一直帮扶他的和亲王也变得更加位高权重。”
于挽娘眼眸冷寒,继续紧咬牙关冷声说着。
“当夜,我守在三皇子的棺木前,直到夜深露重也没离开,我害怕三皇子孤苦一人会寂寞,就想着要多陪陪他。一直到东方启明星闪烁,我仍旧没回去。正在我神思困倦的时候,新封的和亲王就缓缓地走进来。”
“丫鬟们都还没起身,我便连忙站起酸麻的身子,问候和亲王,谁料到竟然被他推倒在地占去了清白之身。我当时想着一死百了,但是他竟然拿于府上下百条人的性命逼迫我承欢。”
于挽娘越说眉目越是凌厉,似乎所有的痛恨都化成了一般匕首,深深地划在自己的心口。
洛天宁望着她如此,听到她如此说,便晓得于挽娘之前的恨意为何那般明显。她紧紧地抿着下唇,久久发不出声音。
“最后迫于无奈,只好应下,但最终得到的又是什么,于府上下满门抄斩,说什么心怀谋逆,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我当时想随着他们去,但是却发觉自己怀孕了。宁儿,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么。”
于挽娘愤恨地紧攥着自己的双拳,咬牙切齿地说着。
“打掉它。”
洛天宁冷冷地出声说道,没有一个人能够大度到怀上自己仇人的孩子。
“是,可惜我最终还是忍不下心来,它也是我的孩子不是吗,我怎么能如此狠心?”
于挽娘低头小声的啜泣起来,她最终还是懦弱了。
“夫人,那个孩子难道是?”
洛天宁此刻紧蹙着眉头,听于挽娘这么一说,她顿时一愣,那个孩子若是没死掉的话,不就是……
“是辰儿。”l
真的是李灏辰。
洛天宁紧紧地抿着下唇,她终于知道于挽娘说的真相会伤害到李灏辰的那些话了。他的出生不仅不光彩,而且还是遭人厌恶的。
相比之下,洛天宁觉得自己倒还好,不过并不因此而产生什么优越感,反而更加心疼那个默默陪伴自己的人儿。
“宁儿,我说的这些话都不要告诉他,辰儿不应该经受这种痛苦的。”
于挽娘深深地望一眼洛天宁,苦苦地哀求着。
“嗯……”
洛天宁郑重其事地颔首,心中的疼惜更甚。李灏辰,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令人疼惜,和初见时的高高在上根本不同。
“那和亲王对你好吗?”
最后,洛天宁终究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看于挽娘如此容颜也知道了答案,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宁儿,我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未来还有一大堆孙子孙女,人生福分能至此,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于挽娘语气淡漠地说着,脸上也尽量扬起一个绚烂的笑容,但是洛天宁却觉得那笑容很假很假。
恐怕她当时没去寻思也有畏惧吧,九泉之下,她如何去面对逝去的挚爱,逝去的家人,这些远远不是一个李灏辰能够弥补回来的。
但是明知道她心在滴血,洛天宁还是不能出言安慰她,只能同样虚假地做出一副欣然的笑脸,语气柔和地缓缓道。
“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一切都不好,只不过假装很好罢了。
“其实,我也算佛祖的垂帘,如不然后半生也不会悠闲享福。”
于挽娘一边淡漠地喃喃自语着,一边硬扯着唇畔试图想扬起一个弧度。
“……”
洛天宁实在是受不了这里压抑的氛围,她便连忙站起身子,望一眼于挽娘的脸色,急匆匆地说着。
“夫人,我去看看郎中来没来。”
说罢,洛天宁便逃一般地连忙走到门前,屏息凝气,伸手缓缓地打开厢房房门,试图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
果然她还是无法承受这一切,也难怪于挽娘把这些放在心里憋出了毛病来。
可是当她一开门,就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洛天宁的心顿时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宁儿,本王来接娘亲回府。”
李灏辰一字一顿地缓缓说着,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脸色也极其难堪。
洛天宁紧紧地抿着下唇,他该不会把一切都听到了吧。如此一想,她整个人便愣忡在那里,今日就不该探究于挽娘的那些事情。
洛天宁不由得悔恨起来,相比于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还是喜欢看到李灏辰傲娇腹黑的神态,即便他坑自己,她也心甘情愿。
“娘亲,我来接你回去。”
李灏辰见洛天宁没让开路,便朝着她一侧的空处走去,还没走一步,身形微微一滞,几乎想朝着地上倒去。
“小心。”
洛天宁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他的身子,眉头紧蹙地担忧说着。
“多谢。”
说着,李灏辰便轻轻地抬手拂去洛天宁紧抓着自己的双手,唇畔扬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之后便又继续朝着于挽娘走去。
洛天宁顿时双手愣在空中,久久不放下,她整个人都是蒙圈的,李灏辰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在责怪自己?
但是目光一触及那个失魂落魄的背影,她心中的疼惜便涌上来。
李灏辰果真是知道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