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天权觉得自己充分的体现了一个作为父亲的立场,掸了掸袍角,转头正想让上官夫人也训几句,就瞧见自家夫人面色有些冷,不由一愣。
上官夫人只觉得自己从前怎么从来没发现容天权这么不着调呢,摆了摆手让凌霜带着几个小丫头下去,才瞪着容天权:“老爷!琴儿还在这呢,说话也没个忌讳!”
容天权回过去想了想,一跺脚,嘿嘿一笑。“罢了罢了,又是我的错儿,你们娘俩儿说说话吧,我去书房理事,晚上一处用饭。”说完抬脚就走了。
容琴忍到这会,等父亲刚走,就急不可耐的拉着上官夫人的衣袖,迭声道:“娘!凭什么给她住那么好的院子?里头可都是奇珍异草。”
上官夫人叹了口气,自己这姑娘,从小锦衣玉食的养大,什么都给最好的,怎么偏偏就看不明白事儿呢。“那不过是一处院子,再说,多年不曾打理,花草也都凋零的差不多了就算给她住了,又有什么不合适?”
容琴抿着唇满脸的不高兴,可是瞧见母亲不耐烦的样子,也知趣的不在追问。上官夫人想了想,让容琴先回去,容琴只好顺着答应了。
等出了母亲院子,容琴沉下脸来,顺手扯了一枝柳条,一点点蹂躏着,红叶低头亦步亦趋跟在容琴身后,踌躇着,开口说:“大小姐,奴婢打听过那个翠斋,是当年老太君晚年静养之所。”
容琴猛地一停,回头瞪着红叶,阴阳怪气“怎么?”
红叶缩了缩肩,陪着笑,调子越发软:“静养之所,向来都素淡雅致。如今花草凋零多年,想来,就剩下素淡了……”
容琴顺着一想,面色回转,噗嗤一乐,柳条一甩一甩的。“可不是,我偏偏忘了这事儿。”看向红叶的眼神也缓和了许多,下颔微扬“你还算机灵,回去跟张妈妈说,多领一个月月钱。”
红叶忙不迭谢恩。随着容琴又走了几步,就听容琴低声问道:“前儿让你去买的药,如何了?”
红叶那日顺着大小姐的意思真去了药铺,只说是药老鼠的,多了个心眼儿,跑了好几个药铺,每家都买了些,又买的不尽相同,可回府后,大小姐就没提过这事,红叶以为大小姐已经停了这念想,如今一声问入耳,登时汗透背脊。
“回大小姐,已经买好了。您……何时要?”
“不急,”容琴抿唇一笑,说不出的阴冷,美人蛇蝎。“先看看再说。”
且说容琴离开上官夫人正院,上官夫人就让凌霜去叫何姨娘来。少顷,何姨娘至,屈膝问安,低眉顺眼。
上官夫人轻摇团扇,斜倚软榻,嗤笑出声:“你怕什么呢?我记得,当初花姨娘刚入府正得宠的时候,你也没这般谨小慎微。”
何姨娘赔笑几声,指尖在袖子里攥紧:“您说笑了,花姨娘跟妾都是一样的出身,妾自然不怕。”
上官夫人微微颔首,“记得出身就好。”顺手将果盘里的果脯捻了一枚送入口中,“今儿叫你来,没别的什么事儿,老爷刚才说,要去接二丫头回来了,瞧着她的院子不太像,我做主让她挪到翠斋去了。本来该我去盯着置办的,可是,这两日府里积压的事儿,扰的老爷心烦,少不得要我去摆平,这样一来,就劳烦何姨娘走一趟了。”
何姨娘这一听,正要舒口气,就又听上官夫人接着说起了容歆的婚事。也不扮鹌鹑样儿了,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三丫头虽说如今年岁还小,而且出身还是个庶出。可是我瞧着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很是喜欢。就托我哥哥打听了一下,正好我有个族妹,她如今是青州的知府夫人,她的小儿子,跟三丫头年岁上也相当,我有意撮合,你觉着如何?”
何姨娘眉头一跳,略挪近了一步,一矮身半坐在脚踏上,亲手替上官夫人捏着腿,微扬起脸,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多谢夫人费心,还来问妾。您是歆姐儿嫡母,自然是心疼她。”
上官夫人鸦睫低垂,一双凤眸半眯,望着何姨娘好一会,才转开目光。青葱玉指漫不经心的划着玉如意上的纹路。
“我既然问你,你也别跟我绕。那个可是我族妹嫡出的小儿子,从小当眼珠子似得宠着,青州地界儿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嫁过去,要不是看在我爹面子上,那里轮得到你。如今说是要了八字先去合一合。若真合适,我就把三丫头记在我名下,正正经经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何姨娘细细的掂量着,心里头纵然有不舍,却也是希望自己姑娘过的好。听夫人说要合八字,自己是后宅妇人,合八字里头的阴司,自己怎么会不清楚。
上官夫人等了几瞬,见何姨娘还在琢磨,有些不耐烦:“你若是觉得不好,那我就去拒了。赶明儿让老爷替三丫头挑去。”
容天权那人什么性子何姨娘可太清楚了,万一遇见个机会,把歆姐儿嫁给四五十的老爷做续弦做妾都是没准儿的事。
何姨娘唯恐惹了夫人不痛快,连忙推诿,将刚才自己的失态掩过去。“夫人,夫人误会了,妾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八字……”
凌霜这时候将几个小姑娘带给盛嬷嬷后回来复命,上官夫人将那几个丫头家人的身契挑出来,让凌霜去书房拟一份来,待墨迹稍干,转手递给何姨娘:“这是方才老爷挑给二丫头使唤的四个丫头的家人身契,你收着。知道该怎么做么?”
何姨娘看着眼前随着穿堂风轻轻浮动的几张薄薄的宣纸,上头墨迹半干,墨香扑鼻。颤巍巍伸手接了,只觉得如碳灼热,如铁沉重。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似乎哽住了。
上官夫人可不管何姨娘多为难,腿微微一动,正了身子坐好,一手将青丝拢在一遍,慢慢绕着。
“记着,这都是你自己想办法拿到手的,我半点儿都不知道。你若办得好,三丫头就好,你若办砸了,三丫头过的如何,我就不担保了。”
何姨娘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夫人冰凉的华服裙裾拂过手背,沁凉入骨。咬了咬牙,一颔首应了。
上官氏离开了好一会,何姨娘才慢慢走回自己院子。
才进门,就看见容歆穿着新制的衣裳,笑着跑来,一下扑进自己怀里,软着调子撒娇:“姨娘哪里去了,让歆儿好找!”软软的抱怨了一句后,又退开几步,提着裙角转了个圈儿“姨娘看看,歆儿的新衣裳!”
何姨娘忽而红了眼圈儿,又怕歆儿看出来,忙抬袖掩着,连连夸赞:“我们三小姐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容歆注意力都在新衣裳上面,丝毫没看出自己姨娘有什么不对劲,拉着姨娘的手,往屋里走,兴高采烈的说:“不止这件呢,母亲一共送来了六套衣裳,还有配套的首饰,一会歆儿都穿给姨娘看!”
何姨娘看着榻上摆开的几套华服,心里就好像被针扎的一样绵密密的疼,柔荑握拳,掌心里那几页身契就深深的硌在掌纹上
正院
上官夫人在内室看着账簿,听环佩玎玲,扫了一眼,凌霜笑吟吟的立在一旁,抬手烹茶:“夫人,嬷嬷说,已经找好了几位大师跟道长,许了足足的银子,保管不坏事。”
凌霜将茶放在上官夫人手边,又从袖子里取出几枚纸包来。“这是外面买来的药,剧毒无比,指甲盖一丁点就可以要人性命。奴婢特意选的都是无色无味的。哪怕事后仵作来瞧,都不一定能看出来。”
上官夫人这才把注意力从账本上拿开,捏起一枚纸包,轻轻打开,里面细细的白色粉末,拔下鬓间的玉簪子挑了一些,抖落在茶碗里,一眨眼那粉末就融化了,轻轻晃了晃杯子,也没见什么沉絮。
“很好,先好好收着,先看看那几个大师管不管用,如果真能成,自然就不用这个,若是成不了,就把这个送一些给何姨娘,她知道该怎么办。”
上官夫人起身把茶水泼在花盆里,将茶盏转手递给凌霜。“一会拿出府去砸碎扔了。仔细些。”
凌霜用两条帕子把茶杯包好,收在荷包里,又去外间打了一盆清水,伺候上官夫人洗手。
“夫人,您就不怕,何姨娘狠不下心坏了您的事?”
上官夫人挑眉似笑非笑,将一双柔荑浸在水中,捻着花瓣。“她怎么敢呢,三丫头还攥在我手里,她要是想让三丫头过得好,就会老老实实的按照我的吩咐做事。”
提起三丫头,上官夫人想起来什么,对凌霜说:“今天晚上,你就去一趟何姨娘的院子,就说收拾好三姑娘的衣裳箱笼,明儿就搬到我这院子里来。”
凌霜抿嘴一笑,脆生生的答应了。看着夫人洗好了,端着盆出去自己也洗了洗手,这才往何姨娘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