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禄冲进来,看到李嫣呆坐在地上,手里握着段泓的手。
他走过去,说:“不把脉,你握着他,他就能活了?”
李嫣站起来,说:“爹爹给他治,我心急,摸不到脉搏了,我觉得摸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心跳……”
李禄看着她,叹了一声,沉下脸来,“女大不中留,瞧瞧你,为了一个男人,都成了什么模样,走开!去换了干净的衣裳,乖乖煮了热茶来,犒劳你老爹我。”
李嫣把额前的刘海一甩,看了一眼身后女鬼一样的花知错,深知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能救吗?”李嫣问。
她要一句确切的实话才能走。
李禄飞快地摸了摸正初的脉,说:“这个肯定死不了,就是累倒了。”
他接着摸段泓的脉,说:“这个……怪了,他怎么没有内伤,全是外伤?那么厉害的剑气……”
“可惜呀。”花知错说,“正初公子的容貌毁了。”
李嫣看正初血肉模糊的脸。
也有些心疼。
可转念一想,这个身体对他而言,不过是副皮囊。
日后他认真修炼,还是能恢复的。
法术越高强的妖族,容貌越美。
这点无需担心。
“你怎么还不走?”李禄回头望她,啧了一声,“你现在这个模样啊……”
“走了走了,哪有那么嫌弃自己女儿的爹爹。”李嫣拉着花知错走了。
这一天,这颗心七上八下,总算是定了。
回到小院,丫头给准备了热水洗漱。
李嫣换了干净的衣袍,坐在铜镜前擦拭长发。
窗外是白茫茫的雨雾。
轰隆的雷声,哗哗的雨声,掩盖了百草山庄各处的厮杀之声。
狂风电闪之中,大雨冲刷着,眼前除了白色的水雾,什么也看不清。
清凉的水汽吹在李嫣的脸上,格外清爽。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花知错担忧道。
她心里暗暗地为百草山庄担忧着。
李嫣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草木的湿气,“有了武林众人与暴雨的掩护,我相信刑老的机关肯定能把鬼军杀个片甲不留。”
“七月半,鬼门儿开……”花知错接过李嫣手里的布巾,给她擦拭头发,嘴里悠悠地念起了童谣,“今日不知要死多少人……”
转眼,已是天黑。
雨停了。
百草山庄安静下来,如同一只疲惫的雄狮,安静地蜷睡着。
江百草与刑老,立在哨塔上,看着黑漆漆的江面。
那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人。
许多人在往岸上打捞尸体。
破败的船,孤零零地在江面打转,无数的箭矢落在江滩上。
那些白色的兵器,在黑夜里,仍然发出寒光。
象征着他们的主人,死前不屈的灵魂。
“可惜了一只鬼军。”刑老道。
“你这刑老儿,黄昏之时,还嫌杀得不过瘾,现在居然可惜了吗?”江百草道。
“他们确实厉害。”刑老说:“那女人也厉害,有勇有谋,心狠手辣,若不是她被困在宫里,若此次行动,由她来指挥,只怕江顺未必能使她相信。”
“如今她最后的筹码也没了。”江百草说:“她把底牌都亮了,依我看,荧惑守心之象,让京城人心惶惶啊……”
刑老说:“如此,逸王也可争一争了。”
江百草说:“卷入这样的朝廷纷争,非我本愿,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逸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今日算是看明白了。”刑老说:“我相信我们没有选错……”
“祖宗传下观星之法,也是为了让后人能知天命,尽人事,我们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江百草说:“你没听玉书说吗?那孩子自小就有奇特的缘法,以他当年的体质,半杯毒酒下去,居然还能被玉书救回来。”
刑老说:“别说当年,今日比武一战,我也是叹为观止啊,我本以为,他必死无疑了,哪知他却一点内伤也没有。”
“比武之时,他身上气场强大,如何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啊。”江百草说。
刑老盯着天边的乌云,笑道:“若不是今日,我还真不相信有人能打得过那虎儿呢……”
“他那剑法也是古怪,何人教他的?”江百草默默想了想,“我这几年钻研各门各派的武功,也是看不出他的套路来。”
“照我看,有些江家功夫的意思,但又多了几分柔,几分狠。”刑老说:“等他醒了,问问他。”
……
“怎么还没醒?”
这边,后院竹屋内,李嫣摇了摇李禄,说:“爹,你不是说他夜里就该醒来了吗?”
李禄说:“我是神仙吗?我立刻让他跳起来,好不好?”
“人家不是着急嘛。”李嫣狗腿子一样,给李禄捶腿,给他捏肩。
李禄很是受用,眯着眼睛享受。
还没捏几下,听到花知错在里边说,“姑娘,他醒了。”
李禄还没睁开眼,人已经不见了。
“可恶的丫头,有了男人忘了爹,哼,没良心的。”李禄道。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夜色沉沉,也不便进去了,省得看到什么扎心的画面。
女大不中留哟。
李禄怀着一颗酸涩的心,消失在夜色里。
内室里。
“你醒了?”李嫣看着竹榻上的段泓。
此时他浑身上下都被包了个严实。
为了防止他醒了之后乱动,压到自己的伤口,李禄把他手脚也绑在竹榻之上。
段泓哑着声,笑了笑,“丫头,从今日起,你是我的人了,赖不掉了。”
李嫣说:“我不是早就卖给你了吗?”
段泓说:“上次用五两就换了你,许是我占了大便宜,上天也看不过去了,你瞧,这次,得用命来换了……”
李嫣用手捂着他的嘴,“别说这样的话了……”
段泓在她柔嫩的手心里,轻轻吻了一下,说:“往后我陪着你,浪迹山水之间,做你想做的事,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你说什么?”
“本王赖上你了,小丫头!”
“其他的呢?”
“此刻我只觉得,什么都没有你和孩子重要。”
“你的白帽子,不要了吗?”
“自从与你经历了那么多光怪陆离之事,本王顿悟了,人生在世,轮回百转,皇位算什么,纵使做了皇帝,你不愿陪我,这苍茫人世,只余我一人孑然一身,有何乐趣,死了还不是化为尘土,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才是。”
“你愿意为了我,放弃苦心经营的一切?”李嫣有些不敢相信,她从未想过,段泓能做到如此。
“本王的苦心经营,都是命运所逼,无可奈何之举,并非本愿。”段泓说,“而唯独只有你,本王心心念念,若是没有你,日子都无趣了。”
李嫣说:“我想留在苏州开酒坊,开胭脂铺,开青楼楚馆,还要……”
“我陪你。”
“等我赚得盆满钵满,富可敌国之后,便去四处走走。”
“我陪你。”
“这世上那么大,总有我未见识过的人,未见识过的文化,听说海外还有许多与我们不同的人,我想造一艘最好的船,去航海……我还想……”
“我陪你!”段泓温柔一笑,“你要干什么,我都陪你。”
李嫣觉得,世上所有的话,都不及这一句。
在这世上,所有幸福的事,都不及这一件。
所有的人,都不及他。
只一句陪你,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