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在李宅稍坐了坐,便告辞了。
一是因李嫣口不能语,他只能与李茗源说话,李茗源也没了之前的机灵劲儿,对他十分恭敬有礼,也没什么意思。
二是因为心中困惑解了。
再看灰灰的烟雨,也没了烦腻之感。
反而觉得诗意。
“学生送侯爷出去。”李茗源起身道。
陈兴也任由他送,李茗源将伞都倾斜到陈兴那边,自己倒是被淋湿了半边身子。
走到回廊处,陈兴开口道:“你妹妹,当真什么都忘了吗?”
“有些记得,有些忘了,譬如我,她还记得,学生想,只要是好的,她都不舍得忘掉。”李茗源含糊其辞。
原来这个失忆症,是选择性的。
“宫里的事和人,都忘了吗?”陈兴问。
“学生以为,那些不好的,忘了便忘了吧。”
陈兴停下脚步来,缓缓道:“那她是真的无法开口说话了?”
还是不想说呢。
“真的无法开口了。”李茗源道:“大火的热浪灼伤了她的喉咙,她永远无法说话了。”
陈兴若有所思。
口不能言,偏偏用来写字的手也烧毁了。
这样就能保住一条命了吧。
也好,这样的她,再也不用进宫了。
走到了门上,陈兴才道:“你得到消息了么?”
“侯爷是说科举一事?”李茗源道:“我已经听安王殿下说了。”
二皇子最近被正式下旨赐了封号,往后他便是安王了,但没有立刻赐他封地。
民间都传说,圣上此举,是有意要封他为太子。
近日来,朝中对于立太子一事,越发敏感了。
很多老臣纷纷跳了出来,兴许是怕此次逸王得胜归来,多了争太子之位的资本。
逸王生母身份如此低微,老臣们绝不可能任由他坐上太子之位。
或许圣上是为了回避此事,把大家的注意力移开,才下旨说要将今年的科举提前,具体日期,还等礼部拟定。
李茗源刻意对陈兴提了安王的封号,便是为了试探陈兴对于太子一事的看法。
“什么时候你与我也如此生分了?”陈兴叹气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往后有事问我,便直接说,不必如此绕弯子。”
“我若直接问侯爷,侯爷会如实相告?”李茗源退后一步,恭敬作揖。
老头,你让我问,我便问,我看你如何作答。
他刚要开口,陈兴便抢了先了,他笑道:“小子,你这是给我做了个套啊,我偏不上你的当,你想问什么,我也清楚。”
“侯爷可否给我交个底?”李茗源略微抬头,用眼角看他。
“最近你与安王的关系很好啊。”陈兴答非所问。
“安王殿下看得起我,也挂心嫣儿,时常过来与嫣儿说话。”李茗源再低下头,“仅此而已。”
“侯爷,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他狡黠一笑。
陈兴道:“我退出朝堂多年,陈家子孙也不入仕,三郎就算是有心选官,可不是没选上吗?你问我的话,太过复杂,我不知如何作答,我如今老了,只想颐养天年,不关心其他的杂事了。”
他刻意说得大声些,好让各处监视的耳朵都能听到。
“你安心准备礼部大考吧,我先走了。”陈兴道:“你回去告诉那丫头,我得了闲,再来看她。”
李茗源道:“我替妹妹谢侯爷。”
他看着陈兴在烟雨中离开,心中骂了句:嘴真硬啊,不愧是出了名的老狐狸。
他赶紧回到后院的水榭,远远地看到李嫣仍静静地坐着,还是在垂钓。
她经常半天都钓不到一只小鱼,仍然乐此不疲。
李茗源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嫣儿啊,你到底去了哪里,好不好?
哥哥可是做得很好。
几乎没人怀疑这个你是假的。
惟一怀疑的陈老头,这次之后也该信了吧。
“老太爷,这下你可信了吧,三公子胡说呢,这个李姑娘是真的!”笨猪道。
车轱辘吱吱地响,细雨润物无声,打在马车顶上,却有让人听着舒服的细碎响声。
陈兴眯着眼道:“哦?你怎么确定是真的?”
“以小的愚见,不止是真的,她的失忆症还是装的呢。”笨猪道:“她给你递蜜枣的模样,你瞧见没?她记得您呢。”
“那你倒是说说看,她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思。”陈兴道。
笨猪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或许是不想进宫,或许是为了自保。
太子一事,李茗源如此堂而皇之地问,会不会是她的授意?
她与逸王关系非同反响,却被逸王妃所害。
此时看,她与安王的关系也不一般,若是她来选,她会站在哪一边呢?
“老太爷,你说大理寺的张寺卿是怎么办案的?”笨猪道:“这么多天了,逸王府纵火案仍然没有眉目。”
“查不出来咯!”陈兴道:“此案注定是个无头冤案咯。”
“今日我看邸报,看到扬州抓到一个假的大魏皇子,老太爷,你说荒唐不荒唐,这个节骨眼还有傻子假扮大魏皇子。”笨猪道:“大魏皇子只怕都回到大魏了!”
“只有你这样的傻子,才相信那是个假的皇子。”陈兴道。
“锦贤王亲自认的人,不会有假,扬州知府把人判了斩首示众了!若是真的,他们敢这么判?”笨猪道。
“你如何得知,抓到的跟斩首的是同一人?”
“若照你所言,羽林军送回去的大魏皇子是何人?真皇子不回大魏,他跑到扬州去干什么?”
笨猪此言,倒是点醒了陈兴。
他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闪瞬即逝。
“等等,那邸报上是怎么说的?假皇子是怎么被送到衙门的?”陈兴道。
笨猪道:“说是不愿留下姓名的绿林好汉……”
陈兴想,事情真荒唐。
他眼前闪过李嫣狡黠的笑脸。
纵火这事,他在心中猜测,定然与拓拔哲脱不了干系,若那丫头不受伤,不知该怎么整拓拔哲呢。
不可能,才见过她,怎么可能呢。
回到府中,陈兴走到院子里,陈三郎早已在此等候。
他在屋里坐得烦了,便出来看李嫣种下的那些草。
雨水湿衣襟,他却丝毫不自知。
“三郎,进屋吧。”陈兴唤道。
“爷爷,您回来啦。”陈三郎站起来,直接问:“是她吗?”
陈兴点头。
陈三郎很失望,低头道:“那改日我去看她,亲自问问,这些草有什么用处。”
他拱手一礼,只道:“孙儿回房读书了。”
陈兴也看着那些长出来的嫩芽出神,到底是有什么用呢……
“笨猪,赶明儿,找来两只病狗,试试这些草!”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