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娘再次下山了,世界与几十年前又有所不同,人群中多了许多洋人,街面上出现了许多以前没有见过的玩意。
黑三娘没有心思搭理这些变故,她只想早点找到她的丈夫。
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什么信息都不知道,甚至是否存在都不确定的人,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五年,十年,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真的让她找到了。
丝绸商家的次子,也姓白,跟她的丈夫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连声音都很相似,虽然他的身上比她丈夫多了些疏离,就像水中花雾中月一般的遥远,也没有她丈夫身上那种温暖和煦的感觉,可是没关系,这都是因为他们现在还不熟啊,他现在生活的环境不一样,有一点点变化也是很正常的。
没有记忆也没关系,她记得就好。
命中注定的相遇,命中注定的在一起,跟白公子一起生活了一年,他在准备回主宅的时候,将黑三娘带了回去。
白家的老太太对于白公子私自带回一个女人极度不满,坚决不许她进门,白家高门大户,怎么可以接纳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少奶奶?!
聘者为妻奔为妾,这个叫三娘的女子做白家的小妾尚不够格,最多也就只能做一个通房丫头!
白公子没怎么反抗就同意了,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那样,三娘出生普通,无父无母,做白家的少奶奶自然是不行的,但她终究跟着他背井离乡,姨娘的名分还是要给的,不过这也得等她生下孩子之后。
白老太太见白公子这个态度,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一个女人罢了,既然孙儿心中有数,她也不会一定要跟他争执,闹得家宅不宁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一个通房丫头而已,眼不见为净罢了。
黑三娘对于名分这个东西不是太理解,也不是很在意,她和他的丈夫一直在小镇子里生活,大都是一夫一妻罢了,大宅门的弯弯绕绕她不懂,既然白家没人反对,那她就当大家都同意了,她就是白禄庆的妻子!
白禄庆外出行商也都带着她,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男儿家在外,带个通房丫头伺候不是很正常的吗?
黑三娘并不知道这些,每次都欢欢喜喜的跟着他出门,看吧,这真的是她丈夫的转世,她丈夫以前说过,等孩子大一点了,就带她四处走走。
这一晃,又是三年,这一年回到白家,黑三娘发觉整个白家都有点不对劲。
下人们常常窃窃私语,偶尔会嘲弄的看着她的方向,等她回过头,这些人立马就散去了。
黑三娘是妖啊,她想要知道的东西,没有谁能瞒着她。
白禄庆要娶妻了!
黑三娘懵了,她不是他的妻子吗?他为什么还要娶妻?匆匆忙忙的去质问白禄庆,白禄庆一脸正常的斥责黑三娘的不庄重,告诉她等新奶奶进门生下嫡子后,就允许她为他生下孩儿,到时候在给她一个姨娘的名分,但是她切记不可恃宠生娇,要对新奶奶恭恭敬敬才是!
一通教训砸的黑三娘头晕眼花,这一切都不对啊!
她呆呆的问白禄庆,不是说要娶她为妻吗?她不是他的妻子吗?
白禄庆闻言斥责她的异想天开,他堂堂白家二少,怎么会娶一个没有身份的女子做妻子,让她以后不要再说这些疯话!
黑三娘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呆呆的回到自己的屋子,想着到底哪里不对劲,这场争执被白家老太太知道了,坚决要对她实施家法,一个通房丫头居然有如此妄念,传到外面还以为他们白家家风不正,亲家该怎么看?
白禄庆终究顾忌这些年的感情,为她求了求情,将板子换成了禁足,黑三娘关在小黑屋里,听着外面看守的婆子嗑着瓜子聊天,她终于慢慢理清了思路,知道每一日丫头端上的所谓补药不过是为了避免她有孩子罢了。
错了,一切都错了。
想清楚以后,区区小黑屋怎么能关住黑三娘,她漫无目的的在白府里走着,看着处处张灯结彩挂满红灯笼,园子里还在唱着堂会,原来这就是娶妻呀!
白家二少娶妻,开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她要离开这个地方,却被人团团围住,白禄庆脸色发青的骂她不知廉耻,居然与人私奔!
黑三娘看着地上磕头求饶口口声声说是她要跟他私奔的男子,很是不解,她都不认识这个人啊,不过都不重要,反正白禄庆也不是她要找的人,一切都错了。
白禄庆听了她的话,脸色更加不好看,他的旁边站着新婚的妻子,一脸温婉的模样说这是不是有误会,白禄庆一脸火大的阻止了她继续求情,白家老太太拐杖直杵地说要把黑三娘沉塘,白禄庆一句话没有。
这个女人一开始就在骗他,他这顶绿帽子不知道戴了多久,真是奇耻大辱!
白府的家丁涌上来要抓她,黑三娘不是嗜杀的人,一开始还皱着眉躲避,可是白府那群人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话骂她,听得她越来越烦躁,白禄庆还亲自上手准备拿住她。
黑三娘终于还是开了杀戒,白禄庆、抓她的家丁不知道伤了几个,一不留神还现出了原形,白家众人四散而逃,她也离开了那个地方。
不久之后,就听说白家二少娶了个蜘蛛精,结果一家子全被吃了的流言,黑三娘很疑惑,她并没有吃人,也没有杀那么多人啊!
唉,臭道士又要找她麻烦了。
出乎她意料,她回洞府呆了好久也没有道士来收她,她后来才知道外敌入侵,道士和妖界都去打洋鬼子去了,国土沦丧,哪有功夫来理一个小小的蜘蛛精啊。
又过了十来年,黑三娘痛定思痛,觉得自己的方法不对,她这次带足了金银珠宝才下山。
很快,她又嫁人了,生了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次没错了,她的丈夫她的儿女都回来了,原本以为妖生圆满了,可是老天始终要跟她做对,她那年近四十岁的丈夫遇到了真爱!
不止是她的丈夫要冲破封建思想的禁锢让她给真爱腾位置,她的儿女也站在真爱那边,觉得不肯退让的母亲是多么的面目可憎。
黑三娘的脑袋一团乱,这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乖巧的儿女,你们不要吵,让我好好想想!耳朵旁始终有嗡嗡声,让她心烦意乱,眼前甚至出现了一道道重影。
等她清醒过来,这次的丈夫和儿女都已经被她给吃了。
她吃人了!
震惊过后,很快她就想开了,吃人就吃人呗,妖吃人不是很正常吗?她的骨肉被她吃了有什么不对?黑三娘不知道自己的思想已经走向了极端。
她只是突然明白,她的丈夫,她的儿女真的回不来了,巨大的痛苦啃噬着她的心,终于,她将自己的一段段记忆封印了,哪怕神识受损,她也不要记得那些记忆!
就这样,封印了记忆的黑三娘过了几十年又懵懵懂懂的下了山,遇到一个男人嫁给他,文化变革的时候,赶紧跟她这个有钱的资本主义尾巴划清界限,带头批斗她,被她给吃了。
回山,封印记忆,过几十年再下山,就遇到了这一任丈夫,相识于微时,情浓的时候什么好听的话都说的出口,发达了就有了其他心思,她准备按照他的誓言将他吃掉,没想到却意外的被修道者联盟的修士发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没有记忆,但是民国那一任丈夫之后,黑三娘不管嫁给谁,都不曾生过孩子。
因为封印了那些记忆,她的神魂是不全的,所以这么多年她始终无法结丹。
讲完了故事,黑三娘仿佛终于从过去中解脱出来,她笑了笑:“那些修士告诉我,我的罪行估计是天雷轰顶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我没有结丹,最多只能活到四百岁,已经过了三百多年,多几十年少几十年没有区别,我就是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总该有人知道吧?”
熊圆圆听得眼眶发红,好可怜,她拍的电影电视剧什么的简直没法比,听到黑三娘准备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熊圆圆猛地一拍桌子,怒道:
“哪有这么重,三界同盟才成立多久啊,以前做得事是同盟成立之前的,他们没有权利追究!你放心,我帮你找个好的辩护人,最多就两三条人命嘛,没问题的!”
黑三娘眨眨眼,还能这样?!
熊圆圆拍着胸脯保证没什么大问题,紧接着又说:“三娘,你不能放弃,你封印已经解开了,神魂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争取在几十年内修成金丹不就行了?!”
熊圆圆说的豪气万丈,黑三娘木木呆呆的点头“哦”了一声!
离开探视室,熊圆圆慢慢平复心绪,人类世界果然很复杂,人心果然是最不可琢磨的东西,曾经相爱又怎么样,最终还是反目,有天长地久永恒不变的东西吗?
缘来缘去,不过是如此罢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都只不过是执念而已。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一头撞到了别人身上,正准备说对不起的,结果头顶上就传来了特别熟悉的声音。
“怎么走路也不看路?撞到头没有?疼不疼?”陆时渊拧着眉,有些担忧的问。
熊圆圆摇摇头:“我没事。”
陆时渊在大门口等了熊圆圆好一会儿,蜘蛛精讲的故事他也听见了,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并不会像监视器前其他的女修那样多愁善感,眼圈发红,也不会因此同情蜘蛛精。
杀人就是杀人,吃人就是吃人,她的遭遇并不是她这么做的理由。
可是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果的,并不能统一用天性概括之。
想到熊圆圆肯定跟着难过,所以他在这儿等她,果然看到她一脸神思不属。
“我送你回去?”陆时渊难得柔声说道。
熊圆圆眼角余光看到好多修士都暗戳戳的往这边看,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陆时渊争执,于是默默点头。
其实陆时渊也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还在生气不想搭理他,同意让她送,应该不怎么生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