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明亮的总统病房。
沈科支走了洛诗瞳,双手插兜,站在床畔,静默地注视着床上的男人。
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纯黑色的压感笔,墨黑的眉眼专注地看着屏幕,薄唇微抿,整个人散发生人勿近的冷清气息。
一瞬间,沈科仿佛看见了大学时代的寒子时。虽然这家伙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只要他选择了开始,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好,哪怕是参加一场无关紧要的考试,都会投入百分百的认真。
他们都说寒子时无论是开网游公司,当明星演员,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是个运气和颜值齐齐爆棚的完美天才。上帝眷顾的宠儿。
那是他们没有看见寒子时诚然是聪明的,但他付出的热情和持久的执行力才是成功的关键。
就像现在,他哪怕是以一种宣泄似的心情来画Q版萌图,一笔一线却都注入了细腻的感情。认真得要命。
可,为什么如此认真的男人却始终不能永远完美的感情,幸福的婚姻呢?
那个顾繁朵到底哪里好了,寒子时怎么就对她念念不忘了呢?难不成是看上这妹子嘴巴毒,心眼坏,最喜欢破坏别人的大好姻缘?
啧……真是重口。
沈科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他不经意地又扫了眼屏幕,顿时被寒子时的速度给惊呆了!
他不过是开了几分钟的小差,这家伙已经画好了一张Q版漫画。
行驶中的公交车里,一对男女相对而坐,一个低着头啃着烧饼,一个静静看着对方,他的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书。一截玉兰花枝在车窗外探头探脑。
画面干净明朗。只有这对男女是Q版画法,其他全是写实风格,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最原始的黑白色调。纯粹。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的最好的形容词。
“寒子时,你抢了人家编剧的饭碗,你抢了人家设计师的饭碗,现在你又打算进军漫画界?你还能不能给别人一条活路了?你这样活着,到底累不累?
寒子时,我拜托你停下来,歇一歇,喘一口气,成吗?你已经够优秀了。真的。没有能谈成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没有能结成一段永不仳离的婚姻,并不是你不够好。感情,不是你一个人努力,就可以的。”
保存了图,寒子时终于将目光从屏幕转向沈科,“仳离?特质妇女被遗弃而离去。”
“所以?”
“文盲。”
“……”
沈科耙了耙头发,“寒子时,算你狠!我看你就是欠调教!就该让顾繁朵狠狠地虐你!”
魂淡,还能不能愉快地当好兄弟了?
沈科泄气地看着屏幕的细密如织的雨丝,慢慢地出现一只不辨男女的Q版小人,撑着雨伞,在大雨中狂奔。
别问沈科为什么能看出那静止的小人儿其实在狂奔?因为他诡异地感觉到画面的流动性。
而且,沈科细细观察之后,不禁发觉这Q版小人的眉眼像极了某女子!
“寒子时,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爱犯贱的男人!”
寒子时置若罔闻,笔尖细致移动,片刻时光,便出现了一颗开满玉兰花的树。单肩挎着书包的Q版少年站在树下,遥遥看着Q版少女,飞奔而来。
沈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埋头作画的男人,烦躁地来回走动,最终泄气地把自己丢进沙发里,仰靠着沙发背,抬手遮住眼睛。
沈科的脑海里浮现最后一次争吵时,郝繁花用异常平静的口吻对他说的那句话,“沈科,但凡你待我的好,你付出的真心能有寒少的十分之一,哦,百分之一,我就有勇气去努力,让你的父母认可我。可惜呐,你也打心眼里认为我和你不相配。你爱我,是一种施舍。”
那个死女人,怎么可以这么说他?他……他不够是太骄傲了,太骄傲了。骄傲得不屑承认自己会栽在一个不分男女的傻大个手里。
郝繁花,我只是觉悟得晚了一点。
你为何不能等等我。
沈科摸了一把脸,走到窗前,看向漆黑的一颗星子也没有的夜空,看向脚下的红红绿绿交相辉映的霓虹城市。
深夜十点以后,人的心理防线会不自觉地松弛,任由自己被一些软弱的情愫击溃,甚至有向别人倾诉的欲.望。哪怕明知道天亮之后,自己会后悔不迭。还是管不住嘴。
所以,心里有伤口的人,最好十点之前睡觉。
或者……
“子时,我先回去了。”
沈科瞥了眼无动于衷的男人,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或者,选择独处,不给自己有倾诉的机会。或者,不停地给自己找事儿做。
嗒地一声,门被轻轻掩上。
灯光明亮的卧室内,眉眼疏朗,气质清冷的男人,清黑的瞳仁咄咄如炬地盯着屏幕,笔尖在数位板上行云流水般的舞动。
一帧一帧全是过往的点点滴滴。
玉兰公寓。
顾繁朵双手环住膝盖,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那截芙蓉花枝。早先时候,被她当做了三月才会绽放的玉兰花。
经过大半天的休整,她终于找回了时间感。现在是十月底。她不过是发癫了半个月,并没有感觉里的数个月那么漫长。
嗒地一声。
公寓门被打开的声响。
夜深人静时,所有的情绪都如涟漪,一圈圈放大。声音亦然。
顾繁朵心头一怔,茫然地看向没有关紧的卧室房门。侧耳细听,嗒地一声,是门再次被关上的声音。
披衣下床,站在卧室门口,就着色调柔和的壁灯光,不经意往客厅的茶几瞥去,一把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
于此同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嗡地振动,像是催命符。
顾繁朵不寒而栗。
这个时间点,除了顾夜白,有谁会给她短信呢?
短信里说了什么,她不敢看。
缩头乌龟顾繁朵躲进了安安的房间,坐在床畔,伸手抚摸小包子柔软的脸颊,触手一片滚烫……
滚烫?!
顾繁朵愣了两秒,不确定似的摸了摸……
怎么会这么烫?!
开了床头柜上的麋鹿台灯,入眼是一张通红的包子脸!
“安安!安安,醒醒!”
安安睁开眼,“朵朵……我好热……好冷……咳咳……咳咳……朵朵,我好像发烧了……”小孩的声音这会儿却哑哑的。
“别怕,别怕,有妈妈在。妈妈带你去医院!”
顾繁朵深吸一口气,保持冷静,打开衣柜,翻了一件长款的红黑格子加绒外套急急给安安套上,“乖乖坐在这里,等妈妈一分钟!”
顾繁朵疾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套上衣裳,抓起包包,就往外跑。
“妈妈,手机,钥匙……”
安安抱着门框,揉着眼睛,小小声提醒手忙脚乱的顾繁朵。
“妈妈,没忘。都带上了。要妈妈抱你下楼吗?”
“不要哦。安安自己走,妈妈牵~!”
肥嘟嘟的小手握住顾繁朵的四根手指,安安爱娇似的抱着顾繁朵的大腿,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紧跟着顾繁朵。
顾繁朵低眸,瞧着挂在她腿上的小树袋熊,一颗心都萌化了,陷落了……
是呐,我生了你,怎么舍得不要你?你是这么的美好,甚于世间一切的珍宝。
顾繁朵笑着吸了吸鼻子,弯腰将小家伙吃力地抱了起来,大步进了电梯!
安安揉揉眼睛,看清抱着他的人是朵朵,咕咕哝哝着,便把小脸埋进顾繁朵的肩窝里……
顾繁朵好笑又心疼。小家伙显然是烧得糊涂,刚刚还不要她抱,这会儿却……
也只有生病的时候,小家伙才允许自己跟妈妈撒娇儿吧。
发车驶向最近的市人民医院。
挂号,看病,38.5度,算是中热。然而,医生却建议输液。
顾繁朵把心放回肚子里,极具欺骗性的秀美脸蛋却浮现一层薄怒,“38.5度,你建议给我的孩子输液?都说医者父母心,我就呵呵哒了!”
医生表情一怔,后背不自觉地起了一层冷汗,竟不敢对视眼前这名女子咄咄逼人的漂亮眸子。
顾繁朵不再看他,淡淡地朝表情复杂的护士道,“麻烦拿个冰袋给我。”收敛了怒气的清秀容颜,更是自有一股威严。
“是,顾董事长。”早已认出顾繁朵身份的小护士慌乱地点了一下头,飞快跑了出去。
医生本来只觉得这个形容狼狈的女人有些眼熟,听了小护士的话,脸色一阵惨白。夜路走多了,果然是会撞上鬼的……他忙不迭地溜之大吉。
不一会儿,护士取了各种物理降温用品。
顾繁朵淡淡地扫了一眼,“麻烦你去冰箱里取出冰块敲成小碎块,用水冲去棱角,装进冰袋里,然后灌进大约三分之二的水,排了空气,扎紧袋口,拿来给我。”
“顾董事长,我懂的!我这就去!”小护士心惊胆战地退出房间。
顾繁朵撸起毛衣袖子,开始用低浓度酒精从上往下,拍擦安安的颈部,腋窝,手心,大动脉处和脚心等位置。
小护士捧着弄好的冰袋走进来,便见柔和的灯光里,穿着一件高龄羊绒衫配蓝色牛仔裤的女子柔柔地弯着腰,动作细致柔和地替小小的人儿擦着身子,眉目如画,气质姣好如玉。
她光是站在边上看着这样的女子,一颗心都跟着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
一个干净,雅致,温暖的女子,男人都喜欢吧。何况,这样的女人还能为男人撑起一片天。难怪能入了寒少的眼。甚至连她暗恋的那个桀骜不逊的男人都甘心拜倒在这个女子的石榴裙下……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相逢未嫁时,遂流浪国外,始终不愿回来。
小护士回过神来,唏嘘一声,将冰袋递给顾繁朵,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细细地用毛巾包好,小心地放到孩子的头颈下。
“好了,你去再帮我叫名靠谱的医生过来。”顾繁朵抬眸,淡淡道。
小护士连连应着,蹑手蹑脚走了出去,迎面差点和跑过来值班的沈科撞了个满怀。
“啊!对不起!沈医生!”小护士忙忙道歉。
“干嘛这么激动?”
“哦,哦,我见到传说中的蜜色董事长,能不激动吗?”小护士感慨道,“我什么时候能修炼到她的境界啊!”
“乖,听我的话,咱不学她!那就是一个王、八、蛋!”
小护士:……!
沈科朝小护士眨了下眼,在其不明觉厉的目光注视下,径自推开安安所在的VIP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