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慕容枫没有听懂,她皱着眉头问了句。
邹陵瞧着慕容枫的样子,便换了个话题问道:“太子离京,城外传闻纷纷,那些事他自己想的,还是你教他的?”
慕容枫听着邹陵不再说刚才的话,她便知道邹陵定然是话中有话,大抵慕容德真的做了什么,或是慕容德的野心已经被邹陵看穿,只是宫里的事素来说的都比较隐晦,慕容枫听出了几分,剩下的便要靠他自己领悟了。
慕容枫一时间也猜不透邹陵的话,她索性笑了一下,随即说道:“只是提点了一句,该如何做,还是要靠他。”
“枫儿果真是聪明人的。”邹陵说了声,然后拿着舀子舀了些热酒在慕容枫和他的酒碗中,随即小声说,“太子的性命必须保住,哪怕这个天下变了,只要太子留住性命,那便是赢了。”
慕容枫听着邹陵的话,忽然觉得许多事情都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得她透不过气,她使劲的喘了几口气,然后说:“我明白老师的心思,太子是当今储君,名正言顺,只是如今这天下已经变作了如此样子,晋王登基恐怕已是不可遏制之势,他登基之后,苏烨必定就是他的眼中钉,苏烨的处境毕竟危险,我更怕的是,慕容氏和苏氏是姻亲,苏烨死后,我慕容氏族必定会株连其中,我的死活倒是无干轻重,可如今京城中慕容家已是岌岌可危,我姐姐先前掉了孩子,如今已是行尸走肉,活着也和死了无异,我爹不在京城,若是我和我姐姐都被晋王拔出,京城中怕是再无慕容家的势力,到是晋王振臂一呼,天下都将我爹当做宵小叛臣,那慕容家便彻底颓败了,有何良方,还请老师解惑。”
“居安思危,枫儿想的或许在理。从前我可以教你琴棋,可以教你‘六艺’,可人世的险恶我却教不了,只等你自己去学,身处宫中,那便随时危机四伏,我只告诉你,凡是多留个心思,总是没错的,我只和你说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枫儿,你虽涉世较浅,但聪慧已是人所不及,若是你哪日真的想在这变幻的山河上青史留名,未必不可。”
邹陵总算是在宫里为官数十载的人,如今官至丞相,他的心思必然是深不见底的,慕容枫的确是涉世不深,只是虽然在宫中时日不长,她已经看到了宫里的种种危急,在宫里行事,必须步步为营。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多谢老师谬赞。”慕容枫对着邹陵拱手一拜,“只是我怕,今日太子能保一时性命,可回京之后,仍旧是步步陷阱,却也不知这条命能留的几时。”
“那便要看晋王的心思如何,听闻他当年被逐出宫后,便潜新修佛,每日佛经常伴于身,不杀生灵,不造恶果,只盼他仍有此慈悲之心。”邹陵说完,淡淡一笑。
“话虽如此,可一个深藏名利的人,就算修佛,怕也是掩不住那功利之心,他既然为了权势肯再回到京城这个是非之地,看来多年的佛法并未洗涤他的心思。”
邹陵一怔,便没再说话。
慕容枫拿着酒碗,却再也饮不下酒。
若是苏烨死了,若是晋王登基……
越来越多的事如山一般的朝着她压来,不经意朝着窗外看去,只见外面虽然晴空万里,但慕容枫只觉得阴云密布,她喘了口气,微微闭眼。
“枫儿在乎太子?”邹陵问了句。
慕容枫睁开眼睛,微微一怔。
“之前市井总有风言风语,说你们二人过得不好。”邹陵说道此处,颇有几分顾虑的看了慕容枫一眼,见慕容枫表情如常,他才接着说,“我知你从前和苏泓有些缘分,不知如今又当怎样?”
慕容枫昂首看着邹陵,面色如常:“我现在正在学着忘掉苏泓和接受苏烨。”
邹陵哑然失笑:“忘得掉吗?”
“也许吧。”
“那能接受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大抵我对感情理解的还不够透彻。”慕容枫眼睑一垂,她掩面饮下一杯酒才说:“从前年纪小,总以为两情相悦便能在一起,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我慕容家生来便是士族,受尽荣宠,却还想如寻常人家一样,相夫教子,我也未免乞求的太多了些。”
“现在明白却也不算晚。”邹陵“呵呵”笑了声。
慕容枫点头,微微发笑,然后接着说:“无法嫁给苏泓,我以为我会哭天抢地,我会痛不欲生,我甚至想过,若是成亲当日新郎不是他,我便立刻用匕首割破喉咙,死在我爹的面前,可如今成了亲,我竟觉得没有什么,最可怕的是,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老师您瞧,看来这感情还不值得我付出全部,这婚事也好,起码我看清了我和苏泓的关系。”
邹陵举酒看着慕容枫,慕容枫便拿起酒碗,邹陵先饮了一碗,慕容枫也便衣袖掩面,饮下了一碗酒。
邹陵放下酒碗,看着慕容枫的脖颈,慕容枫的脖颈这些日子好的差不多,只是仍旧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这伤疤未有一年半载怕是消不掉的,邹陵说:“自是怕你受了委屈,当日听说太子伤了你,不知真假,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慕容枫淡淡一笑:“不过都是命里的劫,我认了。”
邹陵饮下一口酒,然后笑笑:“枫儿,你和太子都是我的学生,太子本质不坏,不过是被你爹逼得没有招架之力了,所以才将气都撒在你的身上。太子之才,足可君临天下,开创盛世之世。”
慕容枫听着邹陵的话,不禁叹了口气,然后有几分自语的说:“老师,其实对于女人来说,丈夫的‘心’比他的‘才’更重要,不是么……”
离开邹陵的别馆,时辰尚早,慕容枫撩开马车看着外面,他们此刻正走在朱雀街上,前面一处府邸宽阔高大,只将旁的房子都映衬的低矮晦涩。
慕容枫只觉得心头“咯噔”一跳,他们竟到了慕容家的相府。
自当日回府以后,慕容枫又有数日不曾回家里看看,虽说如今这么回府不合规矩,不过慕容枫的确是想见她母亲一面,便也顾不得什么礼法。
她便对着车夫说了声:“大人,烦请停车。”
车夫听着慕容枫的话,便勒住马缰绳,将马车稳稳的停住,他随即将杌凳放在了慕容枫的马车下面,慕容枫踩着杌凳,稳稳的下了车。
抬头看去,相府依旧是那般碧瓦朱甍,慕容枫踩着台阶步步走进了相府之中。
时已入秋,西风凋碧,枯木落叶纷纷而下,都落在台阶上,两个丫鬟正在打扫台阶上的落叶,看到慕容枫前来,便都跪在地上,口中唤着:“参见太子妃。”
慕容枫一面叫他们起来,一面朝着府中看去,相府中丫鬟下人们各司其职,并没有因为慕容德的离开而懈怠。
慕容枫走进相府之后,便踏着小径去了东阁。
扫眼看去,有花已经开始打蔫,耷拉着脑袋,再不似从前那般。
山茶花开的正好,白色的花瓣晶莹剔透,有几株白里透着粉红,那一抹红色生机盎然。
慕容枫走进了于氏常诵经的佛堂门口,此处依旧是烟雾缭绕,香火气息越发浓厚,只是庙门紧闭,里面不时传出梵音,此刻只听得“叮叮叮”三声清脆的声音,那是敲击罄发出的声音,声音空澈,如高山流水,绕梁不绝。
正有一个丫鬟站在门口,慕容枫认得,那是慕容夫人的婢女玲珑,玲珑多年陪慕容夫人诵经,心性也恬淡缓和。
她对着慕容枫行了个礼,慕容枫说了声:“烦请通报,我想见我娘一面。”
“是。”玲珑对着慕容枫行了个礼,便推门走进了大殿之中。
隐隐约约的,慕容枫大抵能看到于氏的背影,那个背影看去更是瘦弱了许多,身子竟有些许的佝偻。
慕容枫的心头不由得颤了一下。
大殿中的梵音和罄音并没有停,慕容枫站在堂前,只觉得落叶翩跹,都停驻在脚边。
大殿里面安静的出奇,过了一会儿,玲珑打开门走了出来,她对着慕容枫略微一拜,然后道了声:“回娘娘,夫人不见。”
慕容枫一怔,便看到大殿的门又缓缓的关上,于氏的身影便随着那道门的缝隙也越来越模糊,她有些焦急:“姐姐,我只想见我娘一面。”
“嘭。”说话间,那大殿的们已经完全关好。
慕容枫只觉得心也跟着沉了一下,于氏竟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丝回头,就这般决绝。
慕容枫微微闭眼,叹了口气,就听着玲珑轻声道:“娘娘,万般皆尘缘,不必强所求,夫人让您好自为之。”
慕容枫只觉得诸般往事都在脑中回想。
母亲的笑,母亲的泪,母亲在她床边讲的那一个个故事,教她女儿以贤侍人,以才立身,桩桩件件,她并不敢忘,如今她母亲却成了如此性子。
她抬起裙裾,跪在地上,落叶翩跹,在耳边“簌簌”作响,她恭恭敬敬的对着大殿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
起身之后,她便拱手对着玲珑一拜,玲珑看在眼中,便也回拜了。
慕容枫低低的说:“此后便劳烦姐姐照料我娘,若我娘愿意见我,不管什么时候,姐姐定要告知我,千难万阻我也会回府。”
玲珑点头:“我知道,娘娘放心便是。”
慕容枫微微点头,玲珑接着说:“我告知夫人,懿贵妃的孩子已经产下,母子平安,也让夫人安心一些。”
慕容枫想,这样说倒是能安慰母亲几分,如此便好了。
抬头看去,落叶依旧在天际打着旋,大殿荒烟笼罩,似虚似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