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连城深顺着靖榕眼光看去,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块空着的黑曜石地面,黑曜石地面光滑可鉴,上无一丝瑕疵,若是人站在上面,还能看到倒影……
可分明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为什么,靖榕会看着出神呢?
不!
那里并非什么都没有!
当意识到靖榕在看什么的时候,郝连城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摸了摸自己那微微发热的鼻翼,可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被腰带上夜明珠照的微亮的地面。
——黑曜石那光亮漆黑的地面上,有着一个朦胧的、极不清晰的影子。
交叠着的,暧昧的,看不清面目的影子,就那样清晰而模糊地映照在黑曜石地面上,将床上两人动作,一点不剩地映射在床下两个黑衣人眼里。
帝君已经全然不能动弹了,可跨坐在帝君身上的美人儿,却是鲜活而又美丽的,虽然倒映在黑曜石上的影子并不那么清晰,可是,只凭那一个简单的轮廓,也可以看出那必然是一个美的惊心动魄的女人。那两人的动作,形成了一个妖媚而奇异的图像……
那女子衣衫未褪,甚至连外衣也没脱下,只是解了腰带,跨坐在帝君身上,女子的身体,不断的上下移动着,仿佛一条大海中的小舟,又如一条被人捞上岸的鱼一样。
那粘腻的,暧昧的,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起起伏伏,分明是欢愉之极,却不知为何,那声音里却带着一点点哭腔,一点点悲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床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只留下空气中那一声声淡淡的喘息声。
“荒寒三月,定下三生,来生虽苦,永不相负。”那女子平复后的声音,已然是沙哑而朦胧的,她的喉头干咳,声音便有些变了。
那语调听起来虽然熟悉,可却让趴在床上的靖榕认不出来。
——这女人,分明是宫中的女人,可宫中那么多女人,她又是谁?
床下视野只能看到女子的脚踝,而那黑曜石上倒影又是如此的朦胧不清,便是哪一样,都无法告诉靖榕她想要的答案的。
若是……若是她再说上一句,再多说几句,我便可以知道她是谁了。
靖榕在心中想着。
那女子捞起掉在床下的白玉腰带,重新系上,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那女子正在整理。一双玉足落地,复又将鞋子穿好,她分明可以走了,可却又迟迟不动。
她站在床边许久,却又半分不动,反复在凝视床上之人的身影一般。靖榕趴在床下,自然看不到上面动作,只是莫名觉得女子对帝君情深意重,却又觉得,似乎不是……
许久之后,只听到那女子,淡淡的,浅浅的,一声叹息……
“我不是让你回去了,你怎么还呆在这里?”将郝连城深乘着夜色带回临夏阁后,靖榕摘下脸上面纱,狠狠质问着。
分明,分明这个人已然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为什么,还会呆在这里……
郝连城深与靖榕就别欣喜,本想一诉衷肠,却没想到心上人开口,便是这样一句,他虽知道,靖榕是担心自己,不愿让自己留在皇宫之中平白遭受危险,却又恨她狠心,竟是能如此铁石心肠将自己赶走。
这一半苦,一半甜的滋味,弄的人想哭不是,想笑也不是。
“我想过了,我终究舍不得你。”郝连城深说道。
靖榕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悲伤表情,可下一刻,却复又拔出了郝连城深拿在手中断剑,将之立在胸前,狠狠说道:“你若不走……”
“我若不走,你便要再刺我几次吗?”话未说完,竟被郝连城深将话头抢过去,“那你便刺吧,便是将我刺死,我绝不会将你一个人丢下。”
他这话硬气,却也不是说笑,那郝连城深将自己的夜行衣脱下,露出下面精壮的身体,少年乃是胡国人,那胡国一向以兵强马壮著称,哪怕少年此时身体还未完全成熟,却也健壮无比,无一丝赘肉,可那有着漂亮腹肌的腹腔上,却包裹着一层层纱布,而那纱布已经染血,透漏出一大朵红。
——伤口不知在什么时候裂开,他虽疼痛,却只愿独自忍着,不告诉靖榕。
“往这里刺……”郝连城深一步步走向前,那靖榕剑尖一点一点抵住对方胸口,“若是还刺到别的地方,我可能十次八次都不会死呢,可这里……”
郝连城深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缓缓说道:“只要被靖榕刺了一次,我便再不会缠着你,再不会留在这里。”
他一点一点走近,那剑尖一点点靠近他的胸口,可临到那剑尖要刺进对方胸口时,靖榕的手,却终于再也拿不住那柄剑了。
短剑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而郝连城深亦顺势将靖榕抱在怀里。(如果有爷们看,学着点的啊,喂……)
他腹部伤口犹在滴血,腹腔上的花朵越开越大,而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靖榕对他笑笑,算是示弱。将对方安置在座位上后,靖榕转身离开,郝连以为靖榕又要走,便狠狠地拉住了她的手。
“我不会走的,我去替你拿一些金疮药来。”靖榕忙解释道。
郝连听后,努了努嘴巴,将夜行衣撕成一根根布条,将布条连在一起后,布条的一段系在靖榕手腕上,而另一端,则拿在郝连城深手中。
“你去拿吧。”郝连城深说。
靖榕被她那孩子气的举动逗乐,却也不曾接下那系在手腕上的那根带子,便走向床前梳妆柜,打开梳妆柜最下面的盒子,拿出一盒胭脂水粉,又复回到了郝连身边。
“你不是去拿金疮药?怎么拿了一盒胭脂水粉来?”郝连看着靖榕手中精美盒子发呆。
靖榕也不回答,便是坐在郝连城深面前,将盒子打开。
这盒子虽是装胭脂水粉的盒子,可盒子里面装的,却并非胭脂水粉,而是一味上好的金疮药。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靖榕果然聪慧过人。”郝连城深赞叹。
靖榕也不理他,便替他解开绑在腹部的带子,以清水洗过伤口后,将金疮药洒在了伤口上,那伤口虽大,却是不深,这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后,伤口上的血,立刻止住了。
这染着血污的绷带,自然被靖榕丢进了火盆之中,毁尸灭迹,不留一丝痕迹。
不消一刻,这处理伤口之事便被做的妥妥当当,郝连腹部上被缠上了干净整洁的绷带,那腹部上的疼痛也好了许多。
“靖榕真是宜家宜室。我选的人,果然不差……”也不知道他在喃喃自语什么,靖榕只当每听见。
“你曾答应过我,不去刺杀帝君,你可曾记得?”为郝连包扎完伤口后,靖榕便看着对方眼睛,语带质问说道。
“这个……”郝连城深挠了挠后面头发,却又因为动作过大,而疼的龇牙咧嘴,“我……我记得……我自然记得……只是那时候我气的慌,听不进靖榕的话,现在想来,我后悔的要命,靖榕便原谅我一次吧……我胡国男人,都是说一不二的男子汉,绝不会出尔反尔。”
他脸上分明稚气未脱,可却说着所谓男子汉的话语,只是他的英俊脸上神情认真,眼神坚毅,倒仿佛说的半分不假。
“这一次,你可会听我的话?”靖榕又问。
“听的,听的。”郝连城深急急点头,却又加上一句,“只要不是说些什么让我尽快离开皇宫,让我去隐姓埋名之类的话,我都是听的。”
他此时虽是激动,可脑子倒是灵光,知道不能全然答应,否则又会给靖榕把自己赶离身边的机会。
靖榕眼神游曳一下,却突然看着郝连那湖蓝眼睛,认真问道:“若我愿意嫁你,你可愿意?”
话一问出,郝连城深却是愣住了。
靖榕以为他没听到,便又再说了一遍,可郝连城深却仿佛一座石像一点,半点不动。
许久之后,他才说出一句:“美人儿,你打我一巴掌吧。”
“什么?”
“美人儿,你快打吧,这个肯定是个梦,而且是个大美梦——你打我巴掌,我一定不疼的。”靖榕想来冷漠的很,却不知为什么,总是能被郝连城深弄的哭笑不得。
“不用打了。这个,不是梦。”
“啪。”却没想到,郝连城深却是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靖榕不愿意动手,那便只能他自己来了,“疼的,疼的……原来真的不是梦!” (别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个逗比。我喜欢这个家伙!)
他捏住靖榕双手,欣喜若狂地说道。
“愿意愿意,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我这就带靖榕会胡国去,我要让胡国百姓都知道,我娶了一个怎样漂亮聪慧的女人,我要让他们都知道,我有多开心,都快乐。”郝连城深脸上表情狂喜,可与之形成对比的,却是靖榕那暗淡的脸。
“可……我有个条件……”靖榕一说完,郝连城深脸上表情退却,却是默默看着她。
“你便说吧……”他突然这样安静,倒让靖榕措手不及,只是话已说出,绝无收回可能,且这一些,确实是对大家都好,靖榕便义无反顾地开口了。
“我自是可以嫁你,只是我终究是赤国皇帝的贵人,虽无实,却有名,你若将我带走,两国之间,必又再会起一场纷争——这样,对大胡、大赤,都不好,若是,若是你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将我名正言顺带去胡国——我要让赤、胡两国的人民都知道,我,陆靖榕,终于成为了郝连城深的妻子……”她说的信誓旦旦,言辞凿凿……
可……这件事情,郝连城深如何做得到。
罔论他以刺客身份可否将靖榕带出,便是以他胡国二皇子身份,也未必能将靖榕安全带出赤国国境。
如今郝连城深乃是胡、赤两国统计对象,一旦露面,便是一死,如何能将靖榕毫发无损、名正言顺地带回胡国呢?
这分明是为难之语,可郝连城深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阴霾。
“今日所说之事,我此时无法办到,只能让靖榕在宫中等着我,只是他日,我必会做到这些,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必十里红妆,迎娶靖榕回到胡国。”郝连城深握住靖榕双手,那湖蓝如碧的眼睛看着靖榕的双眼,深情如许,让人欲罢不能,却也那样撩惹心魄、那样用情至深——那样让人觉得愧疚。
……终究是。
终究是……辜负了他……骗了他……
靖榕在心中这样想着,那恍惚的眼神,连自己都骗不过了,何谈骗过别人……
可那郝连城深的眼眸,却半分不减炙热……
靖榕心中一震,不知为何,竟是鬼使神差地将头上玉花拿下一朵,塞进郝连城深手中——那玉花雕琢的栩栩如生,玉质无一丝瑕疵,乃是用雕琢御玺剩下的边角料做成,天然无垢,玉质天成。
“你且将此花拿着……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我等你回来……”这句话,她本不应该说。
我只是在骗他。靖榕这样对自己说。可是她又是明白,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变了,那种透彻的转变,让她始料未及,琢磨不定。
只是第一次,她不再用脑子思考,不再用理性告诉自己,自己应该怎么做,必须怎么做,而是义无反顾地顺从了自己的心……
那玉花被郝连城深紧紧抓在手心里。
他此时不说一语,却又胜过了千言万语。
“你快走吧。”靖榕说道,“早走一日,便早回来一日。”
郝连城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便穿上了那件撕的不成样子的夜行衣,打开大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不知何时,靖榕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竟满是泪痕……
“我竟哭了……为一个异国的男人……真是不可思议啊……”靖榕喃喃自语,却是一下子便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