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有那么厉害吧。”安文忍不住插嘴。
两个住客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年轻人，你还太年轻。”第一个住客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人和事，是不能用常理来揣度的。”
“常人能够建立那样的‘安牌’，搞出足以影响整个人类世界进程的发明？”第二个住客说。
“这辈子有幸能见他一面就好了。”老板捧着面包，忍不住感叹。
“有啥好见的。”修缺低声嘀咕。
自然又受了两位住客不少轻蔑的冷眼。
“可惜咱们这铁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盼来‘安牌’。”老板娘叹息着，眼中有希冀，但更多的是绝望。老板跟着摇了摇头：“难啊。”
“按理说……”第一个住客犹豫着放低了声音，“吴正已经下台，方福应该没了依靠，怎么还敢跟‘安牌’作对？‘安牌’的后台是谁？那是罗英大人啊！”
“没用。”老板苦笑，“别忘了有句老话叫国王不如税吏。”
国王权再大，也只是高高坐在云端的城堡里，与我何干？
可税吏虽小，却每年都要钻进我家屋子，说拿走点啥就拿走点啥。
安文点头——县官不如现管，这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全国铁矿大罢工这样的事都能搞出来，方福的能量不能小看。”第二个住客感叹。“而且谁说吴正下了台就没了权？王都的事听说了没有？”
“说说看。”老板问。
“听说吴正得到了先王的嘉奖，允许他养一支百人的重甲武士私兵。前阵子借口说有人刺杀他，带着私兵队在王都横冲直撞，逼得皇室不得不召开宗理会，才平息了他的怒火。”第二个住客说。
“有这样的事？”老板一脸震惊。
“并非如此。”安文开口，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在他身上。
“小伙子，你去过王都？”第二个住客因自己的话被人置疑而心生不快。
安文点了点头：“家里有亲戚在王都。我听说皇室之所以召开宗理会，是要验证吴正奖励的真伪。而在宗理会上，吴正想要诬陷安文却没有成功，被气得不轻。现在吴正已经被监视起来，想兴风作浪，难。”
“不一定吧。”第一个住客说，“不说其他私兵，光是这百人的重甲武士队，就足够威胁到王都安全了。”
“反正他在王都大闹了一场，主政厅和皇室都没能拿他如何。这事曙光报都报了，绝不可能有假。”第二个住客说。
老板和老板娘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吴正的势越大，方福的依仗便越大，黑岩州和铁城就更难有出头之日了。
“世道什么时候能正一正呢？”老板低声嘀咕着。
“有一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安文一笑。
众人不解其意，一起看着他。
“换个说法吧。”安文尴尬一笑，“有人说正义是个不擅长奔跑的家伙，所以总是迟到。迟到，并不是不到。”
“但愿吧。”老板笑了笑。
笑容很苦涩。
“如果安老板能来这里就好了。”老板娘叹息着，“凭他那样的本事，什么吴正，什么方福，到时统统滚蛋！”
“别傻了，老婆子。”老板摇头，“九国的市场等着人家咧！那样的大人物，又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何况还是方福的地盘。”
“也不一定。”安文笑了笑。
大家都不以为意。
回到房间，安文坐了下来，不知在思索什么。寒歌守在他身旁，许久后低声说：“有没有种解放铁城的冲动？”
安文点了点头：“他们的生活太苦了。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这种规模旅馆的老板至少会有一辆像样的马车和一套小院落。”
“铁矿一停工，他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寒歌说。“不知有多少家庭坚持不住，最终会沦为流浪者。”
“所以我们得抓紧。”安文低声说。
第二天，小马车离开了铁城，向着郊外的矿区而去。在将近黄昏的时候，马车进入了方氏铁业的矿区。
修缺瞪大了眼睛。
矿区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这里有着依山而建连绵成片的板房，一个个如同缝着无数补丁的乞丐服，彼此之间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根本不存在“院子”这种东西。成片的房子中间走人的地方就算是路，横七竖八，乱成一团，走进去就像进入了迷宫，极容易迷路。
“什么破地方啊！”修缺皱眉。
地方难看，人更难看。
这里的人一个个皮肤黑得不像话，倒并不是他们本色如此，而是常年懒得梳洗的原因。这里并没有像样的水源，只靠着一眼眼地井里冒出的水来滋养众生，而井水不但苦涩，量还少，根本不足以供应正常生活需要，因此人们只好用不常洗脸搞卫生来节约用水。
行于路上的人也好，坐于屋前的人也好，少有健壮者。他们个个目光呆滞，眼中无神，一脸的疲惫之色。
“我也没想到，这里会是这种样子。”安文望着四周，有些心痛。
“干什么的？”
难得有几个干净而又健壮的人走了过来，与这世界如此格格不入。他们腰间都别着短刀或匕首，一个个眼神不善。
“各位大哥好。”安文急忙跳下车，笑脸相迎。“我们是外地的行商。”
“行商？”为首者笑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行商跑到矿区干什么来了？”
“听说这里针织和棉纺业都不发达，又缺少药物，所以打算碰碰运气。”安文笑着说。
“小伙子挺有生意头脑啊！”为首者点头，“行，进去吧。”
“多谢。”安文笑着点头，正要上车，却又被叫住。
“既然是行商，走南闯北应该有许多次了，不会这么不懂规矩吧？”为首者阴阳怪气。
“明白，明白！”安文急忙上前，掏出几枚金币塞在对方手里。对方笑了笑：“算是照顾你们吧。意思意思也就可以了，去吧。”
马车向前而去，几个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家伙望着车屁股发笑。
“药就算了，要是拉上一车吃的，还能卖出个好价钱。”为首者冷笑。“衣服？”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布料！最新款的劳动服，又耐磨又耐洗，穿两年也不会坏啊！”修缺在寒歌逼迫下，扯着嗓子叫卖起来。
一个个破板房中有人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马车。多是孩子，眼里尚有一丝灵动的光。大人们一个个眼内无神，冷冷地望望，便又转过头去发呆，或是与邻居聊天，少有人去理会这辆外来的马车。
“那位大叔，您看您的裤子都破成什么样了？来来来，这里有做工又好，用料又结实的劳动裤，价钱还便宜，只要五枚银币！”
大叔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兴趣，但一听到“五枚银币”，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不是这么穷吧？”修缺眉头拧成了一团。
车行于矿区之中，一路向前，修缺扯着嗓子吼了小半天，仍是无人问津。修缺拧开水壶灌了一大口水后，回头问：“还叫吗？我估计叫到天黑都不会有人理咱们。”
“试试叫卖药物吧。”安文说。
“药，药！”修缺大叫。
安文擦了把汗，心说我还切克闹呢。
“不如你试试有节奏地说话怎么样？”他突然间心血来潮。
“啥叫有节奏地说话？”修缺一脸不解。
“我说一遍，你学。”安文凑到他旁边，一句一句地教。
修缺皱着个眉头，老大不情愿，时不时插一句嘴：“这不就是不好好说话吗？”
“这叫饶舌。”安文笑了笑。
“倒挺有趣的。”寒歌在一旁表现出了一丝兴趣，于是，这就成了修缺来劲的动力。
“就这么说？”他问。
“就这么说。”安文点头。
“各位！”修缺跳了起来，站在车头，扯着嗓子大吼：“看过来！”
这声喊倒是新鲜，许多茫然的眼神开始有了焦点，向着马车望了过来。早就对马车充满好奇，但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的小孩子们，也瞪大了眼睛，想看这个赶车的大个子要抽东西南北哪一路的风。
“药、药，我有药！你有病吗我有药！大城市的药，大药铺的药，救命的药和回春的药！药、药！”
大个子站在车头，身子摇晃着，嘴里说着押韵又带着一种特殊顿挫节奏的怪话，引起了人们更大的兴趣。有人愕然看着，浑然不知手里的扇子已经掉在地上，有人惊讶地听着，忍不住跟着这种节奏一下一下点头。
小孩子们最欢乐了，一个个笑得哼哼哈嘻。
寒歌坐在车里笑，笑得花枝乱颤。这并没有让大个子脸红气恼，反而让他更加狂热，一边用脚在马车上踩着节奏点，一边按着安文的教导吆喝起来，到最后找到了“饶舌”的节奏规律，竟然完全脱离了安文的脚本，自编自说起来。
安文不由感慨——这家伙如果生在地球，绝对天生的说唱歌手啊！
这种怪怪的说话方式，让人们忍俊不禁之后，又深觉得有几分味道。反正都是闲着没事做，许多人便向着这边赶来，渐渐的，马车四周聚了不少人，都抬头瞪眼看着修缺。
但没有一个开口说要买药的。
不过修缺已经不在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