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万家的处理,依法律雷厉风行,毫不手软。
对于涉及此事的垣城官员,全部收押,等候州政务大会判决。
罗英着手于官场上的勾心斗角,降服或感召,而安文则去做自己擅长的事。
垣城之外十几里处就是河流,因为曙光帝国少有深水河,所以帝国历来不重视河运,这条河虽深,却也只是作为水源,少有官方运输船只。
太阳铁工业的最大好处,是能量直接取自太阳,纯净无污染,更不会排放出什么灰烟有毒气体。但工业总是要用水的,如果不能合理规划,污染了这条大河,就是“安牌”的罪过。
安文不想这种事发生,所以全心全力投入到工厂的建设之中。在他的规划之下,排水系统与水处理系统先一步建立起来,在确保不会对河流造成太大影响后,工厂的建设才正式开始。
大量“安牌”的老成员从幽月州赶了过来,生产设备也被运到,工厂很快就可以投入生产,但在那之前,招工与培训是必须先行的一步。
“安牌”在垣城建厂的消息传出后,附近就有许多人慕名而来,等着参加选拔。于是河边厂区之外的地方,就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安文在忙碌之后,有时会漫步其中。镇里的人来自垣城附近各村镇,因此对每个人来说,别的人多数都是陌生人。安文穿着朴素,而且又年轻,没有任何人会将眼前的年轻人与“安牌”的老板联系起来。
看到小镇中那些衣衫破旧,但脸上有笑容,眼中有憧憬的人,安文觉得一切努力与辛劳都是值得的。先前总是担心工厂会对环境造成破坏,但现在想想,选择破坏部分环境换来这些可怜人的幸福生活,又或选择保护环境而任这些人食不裹腹,从人类的情感上而论,并没有多么艰难。
人总要先活下来,才能去想其他的事。
安文忍不住想起了过去在网上看到的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了过去人们对化肥的抵触,以及这种情绪如何由浓转淡。
原因很简单——化肥虽然对土地和人体都有影响,但问题是它可以使粮食大量增产,从而使人类社会养得了几十亿成员。而如果不使用化肥,全球的粮食产量只够养活几亿人。
几十亿和几亿,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
任何一个不知柴米贵的所谓正义之士,都能充满正义地高呼我们要保护地球,我们要禁止化肥,但当你要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时,他们才不会傻到饿死自己成全别人。
人类可以告别化肥,前提是能接受地球人口从几十亿饿死到几亿。
于是人类沉默了,默默接受了有化肥的世界。
想到这里安文笑了笑,走过路过的人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发笑的年轻人,都觉得这孩子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大哥哥!”
有清脆的童声回荡,接着是熊多多一路飞奔而来,一下扑进安文的怀抱中。安文抱住多日不见的小姑娘,想起了在一起经历的种种,有些感慨,也有些开心。
他后着小姑娘的脑袋问:“你怎么在这里?”
“爸爸妈妈要来工厂报名。”熊多多说,“没人照看我呀,我就得跟着来了。”
随即脸色微变,重重哼气。安文笑了,他知道她是在埋怨自己那夜走得太匆匆,于是说:“那天实在是有急事,所以走得急了些。”
熊多多又笑了。小孩子的脾气总是如此,如同变化莫测的天气,说雨就雨,说晴就晴。
“大哥哥也是来报名的吗?”小丫头问。
安文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不想透露身份,也不想对小孩子说谎。
“多多!”远处多多的妈妈跑了过来,一身简单的长裙,有些破旧,但补丁打得极有新意,看起来倒并不显得狼狈。
这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安文如是想。
“妈妈,是大哥哥!”熊多多挥着手,从安文怀里跳了下来跑向母亲,然后开始介绍。小孩子话说起来啰嗦没个头绪,但多多妈还是弄清楚了眼前人正是那个救了自己女儿,又送给自家一袋钱的人。
“真是不知怎么感谢您。”她眼里情不自禁湿润了起来,“我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她就是我们的命……”
安文笑笑:“应该做的。”
“您救了多多,反倒送我们钱,这真的不大合适。”多多妈有些激动,“那袋钱我们一直留着,琢磨着如果有机会相遇,是要还给您的。万一要是遇不上,那袋钱就当作纪念……”
“钱的价值在于可以改善生活,又或救命。”安文摇头,“至于钱袋,倒可以当成纪念品。”
多多妈脸色有些微红。
那只钱袋做工精良,她也是手艺人,一眼就能看出必是出自针工大家之手,光是钱袋本身的价值便很昂贵。恩人应该是大富人家的子弟,对于那些钱自然不在乎。但对方不在乎,自己却必须在乎,因为恩情这东西应该从自己的处境上论轻重,而不能从施恩者的条件上衡量深浅。你在我将死之时给我一碗粥,于你而言是一粥之恩,于我而言,却是一命之恩。
“你们夫妇都打算应聘?”安文问。
“是啊。”多多妈点头,“家乡的田地太贫瘠,一年到头辛勤劳作也收获不了多少口粮,应付了税吏,自己就只能饿着肚子生活。我们都听说‘安牌’工厂的待遇非常好,不但有工资还有奖金,如果能被选上,以后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说着,便情不自禁起来,滔滔不绝,说着今后的日子。
熊多多咧着嘴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家里钱满柜粮满仓的景象。
许久之后多多的爸爸自远而来。熊孩子又一个人跑出去疯,到吃饭的时间也不回家,多多妈出去找,却和孩子一样一去不回,熊爸自然着急。
有些消瘦的汉子和多多妈不是一个风格,见到恩人想千恩万谢,却又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好话来,只是唠叨着不应该要恩人的钱,拉着安文要去家里,怎么也要把钱还给恩人。安文笑着摇头:“如果你们愿意请我吃一餐晚饭我就去,如果非要还钱,我只能立刻远走高飞,跑到天边去。”
“总也要在家里吃一顿饭吧。”熊爸诚恳地说。
小镇里的房屋,都是临时搭的窝棚,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熊家人多,熊爸又是个能干的人,所以用拾来的树枝围了个篱笆小院,一家人在黄昏夕阳与微风中坐在院里,吃着粗面包,喝着土豆汤望着外面往来人,倒也不失惬意。
“大哥哥也是来报名的。”熊多多嚷嚷着。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熊爸乐呵呵地数落了一句,却没有半点数落的架势,熊多多冲他做鬼脸,他就冲女孩伸舌头,父女俩乐得哈哈的,结果又一起呛得直咳嗽。
多多妈不由唠叨起来:吃饭的时候不能乱说话,更不能傻笑。晚霞满天,明天一定是晴天。闺女你慢点吃,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也不怕你大哥哥笑话?他爸,恩人应该是见过世面的人,你也不问问人家,“安牌”招工选人的时候都看什么条件,咱们也好心里有底……
安文慢慢喝着汤,看着这一家人的欢颜,听着他们的笑声,再望望破落的小镇。
赚钱,活下去,活得更好。
然后,再谈其他。
“恩人,你说他们到底要选什么样的人呢?”熊爸最后还是问了。
“只要是肯踏实工作的,应该都是他们需要的吧。”安文说。
“那就好。”多多妈放心了许多,“我家男人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踏实这一点,别人没得比。老实说,我当初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嫁给他。女人啊,可千万不能光看男人的家底和脸,还得看这个人踏实不踏实。踏实人的日子,总归是不会错的,若不是踏实人,金山银山早晚也得败光了……”
她一开腔最少就是一刻钟,剩下三个人只好一边点头一边听,半点插不上话。
安文忍不住想:真是女孩随父,男孩随母。
想到这里,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些有妈的日子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那么美好,但可惜的是美好一去不复返,没了就是没了,不像这落山的太阳,明天一早还会升起,还是那么圆那么亮。
“我现在啊,就担心选不上。”多多妈说着说着,又惆怅起来。“你看看镇上这些人,都是附近能干的农人,论踏实,只怕也不比我家的男人差。女人也来了不少,其中心灵手巧的也很多,我这两下子和人家比,真是差了太多。万一选不上可怎么办呢?”
“也没有关系。”安文说。
“怎么能没关系呢?”多多妈越说越愁,“到时别人家都进了工厂,过上了好日子,我们却还守着薄田,可怎么活呢?”
“身边的人都变得有钱是好事。”安文说,“就算你们选不上,也有许多钱可赚。比如说这些人在工厂中工作劳累,回家后可能没有精力做饭,你们就可以开个小饭馆,他们在工厂中赚得多了,自然不在乎花几个饭钱替自己省心省力……”
然而他这番话,多多妈却听不进去,仍是愁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