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无助地哭泣。的确,作为一个女人,面对比自己强大、并且已经加了防备的异族,她真的无计可施了。她开始痛哭。想到与男人的过往种种,想到与男人自此便要永世难见,她愈加地悲伤。她把自己的悲恸用歌声唱了出来,唱给男人听,虽然她和男人此时已无法相见。
“奇迹出现了。她倾注了自己全部感情的歌声,竟感动了天地。于是,第二个异族死了,在她满是悲伤的歌声中,自杀了。
“活着的异族开始不安,开始焦躁,并试图带着男人离开这片海域。女人着了慌,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跟在他们后面,生怕拉下一步,便永远地失去男人的踪影。大海可怜她,让异族迷了路。她藏身在异族的周围,在大海和礁石的掩护下,再一次唱响了那无比悲伤的歌曲。
“她不停地唱,不停地哭,喉咙唱出了血,眼睛哭干了泪,终于,剩下的两个异族人疯乱了,他们自相残杀,最后双双殒命。她找到了男人,满心欢喜地站到了男人面前。可是,男人已经死了,他失血过多,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便死了。
“她崩溃了。
“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想带男人回家,但是,那个铁笼对她而言,太过沉重,她无法打开。于是,她日夜守护在男人身旁,像男人生前一样,形影不离。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七百多个日夜吧!又有一群异族来到了这片海域。他们发现了男人的尸体,同样打起了男人的主意。他们是强壮的,他们弄开了铁笼,将男人拉了出来,并想卖到外界。女人躲在暗处,趁异族不备,偷走了男人的尸体。她终于能够将男人已经干枯的身体抱在怀里,她再也不愿放手。
“她抱着男人,哭了。苦涩,悲伤,甜蜜,无助……种种情绪交织一处,她再也抑制不住,毫无顾忌地哭泣起来。这是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以来,最痛快的一次。她的歌声吸引了异族,并让异族陷入了幻境。也许,这群异族是善良和纯洁的,所以这一次,上天没有帮助她。
“她被异族捕获了。”
我望着女鲛,又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平复了一下心境,说道:“没错,她,就是面前的鲛人。我们,就是她眼中的异族。”
众人沉默了。
我继续说道:“古书中,有许多关于鲛人的记载,多数都是人类杀鲛取珠、刮脂燃灯之类,这个原本庞大的种族,已经在人类的种种肆意破坏中,几乎销声匿迹了。我们人类,欠她们的太多!”
凌玥眼圈有些湿润,她深呼了一口气,说道:“是人类,闯入了她们的家园,残害了她们的同胞,打破了她们原本正常的生活。如今,我们来到了她的家园,却也要杀了她,我们和那些可恶的侵略者,又有什么不同?人类啊,凡事需留一线生机,倘若做绝,必遭恶报!”
她说着,走到女鲛身旁,伸出了手。
女鲛露出獠牙,恶狠狠地朝她嘶吼。她报以微笑,然后抓住箭尾,一下拔了出来。
“去吧,去到安全的地方,去过平静的生活,忘记仇恨和愤怒。”凌玥一边解开渔网一边说。
辰逸向前迈了一步,却叹了口气,又缩了回去,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鲛人愣愣地望着凌玥,又望了一眼我们,然后携着尸体,纵身跃入大海,几个摆尾,便消失不见。
这对苦命的鸳鸯啊!如果没有人类,她们应该会很幸福吧!
望着她们消失在大海中的身影,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诗,于是轻轻吟道:“鲛人潜织水底居,侧身上下随游鱼。轻绡文彩不可识,夜夜澄波连月色。有时寄宿来城市,海岛青冥无极已。泣珠报恩君莫辞,今年相见明年期。始知万族无不有,百尺深泉架户牖。鸟没空山谁复望,一望云涛堪白首。”
我们重新登上了银盾号。
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凌玥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我扭头,正迎上她清澈如水的目光。
龙壮发动了船,然后问凌玥:“姐,咱该往哪个方向走?”
经过刚才的一阵折腾,我们已经完全乱了方向,这四周一片大雾,我们往哪里走,才是蓬莱?
“稍等一下。”凌玥说着,快步往船舱里走去,不一会儿,便拿着一支鱼竿走了出来。
“哟,我说大小姐,这都啥时候了,您还有心思钓鱼?”二蛋说道。
“谁说我要钓鱼了?”凌玥斜了他一眼,一边说,一边把鱼线前的鱼漂和鱼钩摘了下来,转而换上了一个直径十几公分的奇怪玩意。
这玩意做工很精致,围绕着中心轴,均匀分布着上中下三圈导流翼,这些导流翼薄如纸、锐如刃,轻轻一吹,便灵活地转动起来。正前方一支红色的指针,小巧而轻盈。
中轴的顶端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色球形浮子,凌玥将鱼线与之相连,然后站到船头,用力将它抛了出去。
它“咚”的一声落入海里,在浮子的作用下,又很快浮了上来。下方的三圈导流翼,跟着水面的波动,开始转动起来。起初,它们转得慢而凌乱,并有顿挫感,随着上方浮子的渐渐稳定,它们的旋转开始变得有规有序,一圈一圈,速度也开始加快。
“这是啥高科技玩意儿?”二蛋问道。
“这个,可以叫做‘流向标’吧!它在水中,可以感知极微弱的水体流向,并通过前端的红色指针指示出来。”凌玥盯着它,说道。
此时,指针在旋转了几圈之后,对准了一个方向,晃了几晃,终于彻底停稳了。
“是吗?”二蛋说,“这玩意儿挺新鲜哪,啥原理?”
“我也不太清楚。”凌玥说,“我是学医的,机械、物理方面的知识,不是很在行。不过我想,它应该和风向标的原理有些类似吧!只不过,它更精密一些。它的每一条导流翼,都存在微小的偏差,能够感受到作用于其上的细弱水流,并将这股力量放大,最终指向水流的方向。”
她说完,又扭头告诉龙壮:“按指针指示的方向,开船。”
“好嘞!”龙壮轻拨舵盘,转向流向标所指方向,控制船速,缓缓朝前行进。
“为什么要朝水流的方向走?”我盯着凌玥,问。
凌玥一边收起流向标,一边说:“你还记得,冥海入口处的那块石碑吗?”
我点头道:“冥海归墟,凡人莫入!”
“没错。”她抬头望着前方的重重迷雾,说,“冥海,即为幽冥鬼海,就是我们身处的这片海域。那么归墟呢,你知道是什么吗?”
归墟?我心中疑惑。此前,我一直认为“冥海归墟”专指冥海,后面的“归墟”不过是对它的修饰而已。可现在,听凌玥话里的意思,这“归墟”,似乎有自己本身的含义。
我摇了摇头。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凌玥缓缓诵道,“八弦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你说啥?”二蛋凑过来问,“说慢点,我这老脑筋,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速度。”
我代替凌玥解释道:“大海的东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条无底深谷,名叫归墟。八方九天之水,无不灌注其中,但其水位却永远不增不减。”
凌玥赞许地点了点头:“归墟,取自万物归为虚无之意。在我们龙湾村的世代传说里,归墟是被冥海所包围的,而蓬莱,就处在归墟之中。先人将归墟神化为一个连水都有进无出的地方,以此告诫族人,任何人进去,都不可能再出来。”
“所以,你以此断定,水流的方向,就是归墟的方向?”我问,“这会不会有些……”
我没有往下说,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这样做有些草率,甚至是不靠谱的。
凌玥说:“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其中的许多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而是都有一定的依据,只不过经过了古人的神化罢了。归墟也许不如传说中那般神奇,但它的本质,一定是和传说相符的。”
是吗?凌玥的话并没有完全令我信服。通过与她的接触,我一直认为她是一个思维严谨的女孩,但在眼下这件事情上,她太大意了。
除非,她了解归墟,并且能够肯定,通过眼下这种方法,能够到达归墟。可是,她怎么会了解归墟,是她来过这里,还是有来过这里的人和她讲过这里的情况?
一念及此,我骤然一惊。联想到她此次出行的种种充足准备和对此地的熟悉程度,以及龙族长放在床头的那根鲛人头骨拐杖,这些迹象表明,他们一定是有人来过这里的,并且搜集了关于这里的许多信息。可是,这些情况,他们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们,甚至在龙辰逸和我谈论冥海的时候,他们都要出言打断?
回想整起事件的林林总总,我突然觉得,我和二蛋,似乎落入了某些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可是,我们只是两名旁观的记者而已,有什么值得让人算计的?是我多虑了吗?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过程中,银盾号一直在向前航行。而每走一段距离,凌玥都会要求龙壮将船停在空旷的地方,待水流平稳后,重新将流向标投入海里,矫正航向。
随着船的深入,流向标导流翼的旋转速度也越来越快,这说明水的流速在肉眼不可见的情况下,变得越流越快!
是我们离归墟越来越近了吗?
“前方,那些是什么?”
行船中,龙壮突然盯着前方喊道。
我的思绪被他的喊声打断,急忙循着望去,只见远处雾蒙蒙的海面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许多影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铺展了前方的大半幅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