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讶异而惊恐地双目死死盯住陈安良,见他在客厅里迈开步子,走到厨房去找什么东西。萧暮靠双脚着力,撑起椅子来,转过身,摸索着他遗留在桌案上的刀。
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反手看不见目标,胡乱摸索着,摸了半天,指尖一片冰凉,仍旧什么也没有摸到,陈安良却已经拎着什么东西从里面走了过来:“就知道你不老实,不过折腾也就折腾不了多久了。”
他走进前,把桌上的刀子给丢开,萧暮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木桶装的葡萄酒。萧暮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果然是想纵火把这间房子给烧掉。
小刀、红酒、球棍……本来是萧暮绞尽脑汁想来的防身道具,没想到这会儿抛砖引玉,倒都成了这个人用来伤害自己、达成目的的工具,萧暮肠子都悔青了。
价值不菲的红酒被陈安良抱在手中,不紧不慢地倾倒于客厅的四周。
“你神经病啊!”萧暮惊恐莫名,往门边上一步一步挪着椅子。陈安良似乎并不担心,只看了她一眼,继续绕着客厅四周,继续倾倒红酒的动作。
忽然,萧暮于神经万分紧张的时候听见开门声,紧接着邵君泽打开门走进来。
看到里面的场景,邵君泽惊呆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怎么回事?”
不必等萧暮回答,陈安良抢在他之前:“舅舅,你这是做什么,你跟萧暮?”
萧暮抢着说道:“你舅舅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因为被我识破了他担心我会报警所以想要致我于死地!!”
邵君泽花了几秒钟来消化这句话,他站起身来质问陈安良:“舅舅,萧暮说的是真的吗?”
陈安良:“……”
既然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萧暮索性旧愁新恨一起算上:“陈安良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证据我这里有!”
“你闭嘴!”陈安良恶狠狠地回过头来吼了一声萧暮,转而对邵君泽说道,“君泽,你听我说,你不是一直恨你的父亲么,我杀了他也算是替你母亲报了仇,如果他不死,现在邵氏的股权怎么可能在你手里?”
邵君泽太阳穴一突突地跳起来,他揉揉太阳穴的位置,长叹出一口气:“舅舅,我的确是恨他,但我只想让他痛苦,从来没有想过要剥夺他的生命……”
“所以你也觉得错的是我,也想要跟萧暮一样把我交给警察?!”
邵君泽:“舅舅你先别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暮一听邵君泽这话头,估摸着邵君泽搞不好看在情面上还会纵容陈安良,她索性也豁出去了:“我曾经小产就是陈安良导致的!他想要伤害薛馥,最后殃及到我,邵君泽,你如果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的话,要怪就去怪陈安良吧!”
邵君泽双目骤然睁大,目中迸发出慑人的光芒:“舅舅,真的是你做的?”
陈安良:“那件事情……是一个意外。”
邵君泽:“舅舅,你先放了萧暮,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陈安良:“君泽,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两人一言不合,陈安良掏出打火机,打燃了丢进淌了一地的酒液中。他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他离开后,星火瞬间燎原,浓烟四起。
萧暮被呛得咳嗽起来,须弥之间,耳鼻里全是浓烟的味道,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难道今天会死在这里?
家具跟墙壁瞬间燃烧起来,火势顷刻间旺盛起来,身侧火光跟浓烟混杂,目不能视物,只能听见周围燃烧的荜拨声响,温度骤然提升,如身处火炉当中,随时都想要被融化。
巨大的恐惧同周围的浓烟一起包围了萧暮,像是宇宙洪荒,黑不见指,看不见希望的光与生的希望。
恐惧过后,反而内心轻松起来。
并不是安然……而是因窒息带来的身体知觉麻木,神志不清。
萧暮双眼一闭,眼看就要睡死过去,忽然双手失了束缚,被人猛地抱起来。她知道是邵君泽,她下意识地想要抱紧他,奈何四肢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好任由他抱着自己冲出火海。
萧暮人在恍惚之间,不知道中途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听见人来人往的嘈杂声,而能清晰感觉到的唯一的暖度,来自己身边这个男人。
她从混沌钟清醒过来,第一眼看见这个人,也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烟熏火燎,心急如焚的模样。
看起来像是在车内,救护车停在路边,消防人员忙碌着,高压水枪喷涌而出,火势一点点一点被扑灭,像是扑灭了猛兽的嚣张气焰。
萧暮靠在邵君泽怀里,或许是吸入了太多的燃烧气体,手脚仍旧使不上劲儿,但心里稳稳当当,一点也不担惊受怕。
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跟虚惊一场更动人的心情了。
萧暮手往上伸展去,想要触摸他的脸颊,还未到达目的地,已经被人握住,掌心温暖一如往日,只掌中细汗透露了心里的慌:“萧暮?你醒了?”
“发生了什么?陈安良走了?我没有事?”
“有我在,当然不会让你有事,别管这些了,你再闭目养会儿精神,我们回家。”
萧暮不依不饶:“怎么能不管!我跟他对峙了这么久!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走了他,那我刚才的生死一线算什么?全部都白白浪费了吗?”
邵君泽:“你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事情,我们交给警察好不好?”
萧暮反倒有几分诧异:“邵君泽,我……我无意让你为难,我知道他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所以我本来想独自解决这件事情,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还是需要你的支持,还是需要你来做这种大义灭亲的决定。”
不知为何,眼泪就从眼眶里滚落出来。邵君泽低头看了看她红红的眼光,轻轻用指腹替她擦去:“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哭了啊,有我呢,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怕,我会把事情告诉警方让他们去处理好不好?”
“你真的会?可是你刚才明明是答应放过陈安良?”
救命,她这时候怎么忽然咄咄相逼起来。邵君泽扶额:“那是一时权宜……说实在的,如果只是我父亲那件事,我或许会知情不报……但是他已经伤害到了你,我觉得不仅仅是他个人想要报复这么简单。他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萧暮一字一句地听着邵君泽的话,心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充盈,因为装不满,而化为泪汩汩流出。萧暮揉揉眼,就着尚且在邵君泽怀里的姿势,问道:“一会儿你送我回哪个家?”
邵君泽:“你想回哪里?”
萧暮:“我们曾经一起购置的地方,才算是家。”
邵君泽惊中有喜:“萧暮你的意思是?”
萧暮:“你不是……一直想要跟我和好,我觉得,现在或许是我该回心转意的时候了。”
邵君泽:“萧暮你今天累了,不要一时冲动答应我,再往后又反悔哦?”我害怕,一旦你反悔,我的一切希望又成泡影。
萧暮:“我不是一时冲动,更不会反悔。你今天,冒着危险来救我,肯为我站在你舅舅的对立面,我真的……很感动。我醒过来之后,就在扪心自问,能为我做到这一步的,这世上除了我爸妈,或许就只有你了。”
邵君泽不语,垂下头。
萧暮挣扎着蹬着腿:“邵君泽你做什么!哎呀别闹我们俩都脏兮兮的!”
“都已经这么脏了,谁还嫌弃谁?”
邵君泽深深地吻了下去,用行动表达了自己所有想要说的话。
萧暮并非轻易感动的人,而这一次,是真的为邵君泽的深情所感。
世人皆言他凉薄,其实不过是因为没有找到可以寄寓真心的对象而已。
身处其中的萧暮,冷暖自知。
若非深觉愧疚,若非心生爱慕,谁能在经历了颠沛流离之后,依然不离不弃,痴心不悔?
邵君泽的冷漠与柔情,她全部都感受到了,感受得到,尽管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但是更多的,感受到他竭尽所能的温柔——况且,萧暮自己,也做不到在面对他的时候心如止水。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猜忌、利用、背弃,这一路磕磕碰碰,月老胡乱牵的线,却令他们纠纠缠缠,爱得缠绵悱恻又刻骨铭心,深入灵魂与骨血,让他们在不在一起的时候,想起来痛彻心扉。
就好像《圣经》描述的那般,找到了自己肋骨的人,天造地设,合该永不分离。
从今而后,秋水长天,春生夏长,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