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亲自去茶水间给杨振泡了一杯茶,才去会客室。
唐靖帮她推开门,她端着茶走进去,轻轻放到他手旁,唤了一声,“爷爷。”
杨振抬头看向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似感动,似欣慰,“难得,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爷爷。”
“爷爷,永远都是爷爷。”苏晚笑了笑,规矩地坐到一旁。
两个人相对坐着,一阵沉默。
最后是苏晚先开了口:“爷爷今天来,是为了我跟景然的事吧?”
杨振点点头,犹豫了很久,问到:“晚晚,你当真要跟景然离婚?不是气话?”
“是。我很认真。”她看着杨振,抿了抿唇,跟他说,“爷爷先前说过,不惯发生什么,你都尊重我的。”
杨振闻言,先是一愣,他大概也没料到苏晚记着这句话,张了张嘴,“爷爷当然说过,也不会变。只是,你总要告诉爷爷为什么吧。爷爷知道,你的性子像极了爸妈,死犟,做了决定不会轻易改变。但是你一言不发就要离婚,总要给景然一个理由不是?不然,这对他也不公平,不是吗?”
“他昨晚上在你住的地方,院子里淋了一晚上的雨,天亮的时候,我才找人打晕了他给带回了家,现在还发着烧。有什么事,是不能两个人好好讲清楚的,你说呢?”
杨振的话,像一双手掐住她的心脏,缓缓地,不断收紧,让她感觉胸口闷闷的,有些难以呼吸。
她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爷爷,您就当我小气计较,不识大体吧。”
“是因为辛伊吧?”杨振问到,见她没有否认,他继续问,“爷爷让她住进老宅,你心里怨过爷爷吗?”
“老宅是爷爷的,让谁住自然是爷爷说了算。何况,就算爷爷没有让她住进来,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实际上最终的结果没有差。”苏晚轻声回答,很坦诚,声音极淡,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话落,她想了想,微微苦笑了一下,坦言,“如果说怨的话,有吧。我知道爷爷做事,每一个决定,都有您自己的打算和想法。只是,您让她住进我母亲以前的房间,总归我心里是不舒服的。”
如果那仅仅是她的房间,她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她在杨家这些年,不过是因为杨景然,她尊敬杨振,也尊重杨孟霖和沈清,但总归即便她后来嫁给了杨景然,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不是杨家人,老宅,不过是一个她居住的地方罢了,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可是,那个房间,是她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那里有着她母亲一生的痕迹,就是沈清那么讨厌杨歆,也没有对那个房间做过什么事。保持那个房间的原样,是老宅所有人不用说的默契。
然而,有一天,杨振让人住了进去,甚至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她。还是让邵辛伊,不管是于她,还是于邵辛伊的身份,她都接受不了。邵丹很不喜欢她母亲,苏晚一直都知道,那种不喜欢,比沈清更甚,可以说是厌恶,嫉恨。而邵辛伊,是她的女儿……
沉默了还一会儿,苏晚低垂着眼眸,轻声吐出一句:“如果奶奶在,是绝对不会让人住进我母亲的房间的。”
苏晚的那句“如果奶奶在”,杨振听后,脸色微微动容,蠕动了一下嘴唇,说:“对不起,是爷爷没有考虑周全。爷爷回去就让她搬出来。”
“不用了。”她扯了扯嘴角,就像杨振说的,虽然她知道这些话可能会伤到杨振,但是她仍旧固执地想说明白,“她已经住进去,即便她搬出来,那个房间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房间了。”
杨振叹息了一声,解释到:“晚晚,如果爷爷说,让辛伊住进老宅,是为你好,你相不相信爷爷?”
苏晚抬眸看了看杨振,抿唇没有回答。
“虽然你不说,但是爷爷知道,其实你心里一直介意景然在国外跟辛伊的事。可是既然她都已经回国了,何况艾尚跟风越有了合作关系,你不可避免的要面对她。”
杨振也不管她要不要听,语重心长地说到,“就像你说的,如果景然在乎她,这是早晚的事。爷爷想,在我还有能力,还能控制得住那小子的时候,帮你好好考验一下他,虽然这件事可能会让你受委屈,可是,这是最直接简单有效的办法不是吗?你看,即便他们同住屋檐下,景然对辛伊也不为所动,你难道真的看不出,他已经放下了,现在心里只有你吗?”
他见苏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便继续说到,“既然他经得住考验,当时你堵上你的前程,嫁给他。哪怕他一去国外三年,你也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默默等他回来。你要等的,不就是他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吗?为什么现在他回头了,心里就只装下你的时候,却又放弃了呢?”
“爷爷。”苏晚吞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半垂的睫毛轻颤,“我跟景然之间,已经不是您说的那么简单的事了。有些想法,有些想法,您可能觉得可以理解,不值一提。而我就比较在意,无法接受。我不知道我这样说,您能不能懂。”
杨振望着苏晚淡然的眸子波澜不惊,最后不得不说到:“就让是为了奶奶,再给景然一次机会行不行?你知道的,奶奶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人,相信如果她还在世,也不愿意你和景然最后走到这一步的。”
见苏晚神色有了动容,他赶紧说,“爷爷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你奶奶不也和我总闹矛盾,最后不也过得那么好么?我是怕,你以后后悔知道吗?虽然爷爷一把年纪了,这样说,可能有些不合身份,但是失去心爱的人,那种感觉,爷爷懂。”
“你奶奶走后,我一直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答应她陪她种一片向日葵,最后却是叫了花匠去种,如果我亲手给她种下,她会不会开心很多?后来爷爷也一直在想,你奶奶生前一直嚷着要我做一顿吃的给她,只是爷爷拿枪的手,怎么能去拿菜刀呢!可是早知道,丢脸又如何?不擅长又怎样?都抵不过她欢喜呀!总比她带着遗憾离开的强……”
对于奶奶孟芜,苏晚一直很感激。不仅是感激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的照顾;还感激当年所有人反对她爸爸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孟芜一个人选择支持;更感激孟芜当年收养了她的母亲,她母亲生前总说,如果不是孟芜,恐怕她会像那些可怜的孩子一样,住在孤儿院,更恐怖的是被人贩子贩卖。
所以,对于苏晚而言,孟芜不管是对她,对她父亲,还是对她母亲都有莫大的恩情。
苏晚垂眸思索许久,没有拒绝,“我会好好想想的。”
见她松口,杨振便见好就收,连连点头。拿起旁边的拐杖站起来,跟苏晚说了几句话后,比较满意地离开。
杨振走后,苏晚在会客室坐了许久后才回到办公室。
另一边温爸办公室。
“温总,为什么在苏苏这个时候,让她接手公司?难道您不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吗?”古诺昨晚上想了很久,一直到今天早上召开董事会,她仍旧还是想不通,于是她忍不住到温爸办公室问到。
温爸在一份文件的最后一页签上名字后,抬头看向古诺,见她满脸的不解,隐隐的还有些不满,大概是觉得他压榨了苏晚吧。温爸没有回答,而是笑着问到:“你觉得晚晚是什么性格的姑娘?”
完全没有料到温爸会这么问她,古诺想了想说:“恩……看不透她在意什么,比较固执,认定的事儿做了的决定就不会改变,不管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一个人咬牙扛着。”
“既然她习惯一个人默默消化,那你觉得,相比之下,给她放假,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还是让她忙起来,没有时间去思考的好?”
温爸一提点,古诺就恍然。对呀,苏晚现在最缺的就是找到除了杨景然以外需要她努力的事情,当她忙起来了,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伤心了,时间会慢慢地治愈她的伤痛。
“可是温爸,照着苏苏的性格,她肯定是净身出户。杨景然还没有签字,就不算离婚。现在把苏苏推上董事长的位置,离婚的时候净身出户,要是杨景然不道德,艾尚岂不是要……”易主。虽然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是她想温爸应该明白。
温爸又笑了笑,问到:“你觉得这些事我不会为晚晚考虑到?今天,只是让她接了董事长的位置,实际上,其他的并没有变。我虽然出示了她手里的股份,可是她所有的股份都还在我这里,属于她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闻言,古诺讪讪地笑了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子,脸红着说:“对不起温总,是我多虑了。”
“你能鼓起勇气来这里跟握讲这些,说明你对她真心。我很高兴,说明她当初没有看错人。”温爸保持着嘴角的笑意,说到。
古诺干笑了两声,神色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些心疼,“这些年看着她,很辛苦。我只是希望她过得好。”
“嗯。”温爸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吧,她不是那么容易垮下的人。”
有了温爸的话,古诺似乎感觉心里有底了不少,她也不能去问苏晚,经历过自然懂,开口问,就等于掀开伤疤,再痛一次。她能做的,就是保证她至少安好了吧。
杨振走后,苏晚回到办公室一下午什么都没有做,直到阳光缓缓消逝,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唐靖敲门进来跟她说,下班时间到了,问她是不是要加班,需不需要他替她买晚餐。
苏晚双手交叉,手肘抵在桌面上,托着着下巴,盯着唐靖看了一会儿,问:“之前交代你的那个房子的事,办好了吗?”
唐靖先是一愣,随即点头,退出办公室,很快又回到办公室,把钥匙递给苏晚,“都按照苏姐的吩咐准备好了。”
苏晚拿起那把钥匙,握在手心,指腹轻轻摩挲在钥匙的纹络上,深思许久后,又问到:‘你能不能抹掉,我这短时间在所有摄像头下的痕迹?销毁掉,让谁也找不着。”
听到苏晚的问话,唐靖又是一愣,点头说可以。
“那好。现在你跟我去买些食品,然后你把我从大厦出去到我回那个地方这段时间,所有的痕迹都消抹。”
唐靖说好。
跟着苏晚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把苏晚送了过去后,回到车里开出一段距离后,停车拿出电脑,开始入侵各个网络黑掉了这段时间所有的记录。
然后拿出苏晚给他的电话,给杨景然拨了一个电话。
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惊喜和急切,确很沙哑,“阿晚。”
“我是唐靖。”他轻咳一声解释到。
杨景然的兴致明显低落了许多,低声问:“有什么事吗?”
“苏姐问,离婚吗?”
“我不会离婚的。”大概是因为生病,他的语气比较弱,但却十分坚定。
“苏姐让我转告你,杨董说的她都认真考虑过了,就当是为了杨奶奶,她再给你一次机会。她今年25岁,跟你认识了25年,给你25个小时的时间。苏总不会离开景城,只要你在25个小时内找到苏姐,她这一辈子都决口不再提离婚的事。如果,没有,请你在离婚协议上签字。”说着,唐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到了跟苏晚约定的时间,说:“从现在起计时,你只有25个小时。”
说完,唐靖挂断电话,开车回了公司。
电话这头的杨景然,烧了一整天,也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好不容易被杨振叫下楼吃饭,刚坐下就见苏晚打电话过来,他欣喜接起,听到的却是这个消息。
电话挂断,他依旧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坐在他旁边的杨竣宇第一反应拿出手机找出苏晚的号拨了过去,响起的确实冰冷的语音。
他想了想拨了苏晚的应急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杨竣宇打开所有的通讯方式,给苏晚的每个账号都发了一条信息,石沉大海。
从小到大,苏晚最讨厌的就是,消失让人找不着。
而现在,她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他不知道,她做这个决定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但能够确定的是,她现在一定很不好!
他转过头,沉着脸,也不顾长幼尊卑,看着杨振冷声问到:“爷爷找小晚说了什么?”
不待杨振回答,坐在杨振旁边的邵辛伊就嘟着嘴,不满道:“爷爷能说什么啊?爷爷肯定是为阿然好,你凶什么凶!”
“你给我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杨竣宇冷声吼道。
邵辛伊故作委屈地看向杨振,一双眼睛似乎立马能落下眼泪来,哽咽着,“爷爷,对不起,我知道我不是杨家的人,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坐下!”杨振也黑着脸吼了一句。
杨竣宇冷哼一声,指着邵辛伊撂下狠一句话,“邵辛伊,你给我记着,要是小晚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活着回你美国老妈身边去!”
杨竣宇平时都是笑嘻嘻的,基本不甩脸色,徒然放开收敛起的气势,让邵辛伊的心没来由的一颤,吓得她梗着脖子瞪着他说:“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但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回杨家是陪爷爷的,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她自己作,凭什么要我负责,我是该她的还是欠她的不成!”
“不欠?”杨竣宇整个人周身的气势都冷了下来,凌厉的眼神中包含着藏不住的杀气,神情十分瘆人,看得一旁的季夏都愣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杨家的饭桌跟寻常家的大理石桌子不一样,因为杨振喜欢各种传统古朴的东西,所以家里的饭桌是梨花木做的八仙桌,杨竣宇浑身寒气,见邵辛伊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扒着碗里的米饭,他抓住桌布用力一抽,一桌子的饭菜四散而开,在座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能躲开,随即是噼里啪啦盘子和碗摔碎的声音。
因为杨竣宇这一动作,除了杨振和邵辛伊,其余的人都站起身,退开了身子。
“顶着别人做过的好事,很享受是不是?”杨竣宇一脚踢开八仙桌,这一脚,用足了力气,桌子被他踢到一旁,与放各种被子的柜子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没有了障碍的阻挡,杨竣宇走到邵辛伊跟前,灯光下他身体的影子打在邵辛伊身上,混合着他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杀气,让她一哆嗦。
杨竣宇一手握住她的喉咙,随着她的后退,一直把她抵到墙上,手不断地收紧,邵辛伊望着他冰冷的眼神,因为缺氧满脸通红,想要掰开他的手,却奈不何他半分,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降杨振。
“反了不成!给我放开她!”杨振站起身,拿起拐杖就给了杨竣宇的后背重重的一下。“当你是我死了,还是想让我早点死?!”
杨竣宇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偏过头看向杨振,神情丝毫没有缓和,反而更加的冷,“爷爷,七年前小晚去波士顿,为了救我哥出车祸,在轮椅上坐了一年。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把资料改成,是邵辛伊救了我哥?”
杨振还没回答,一直处于头脑风暴的杨景然闻言,震惊地望向杨竣宇:“你说什么?”
“我说,你念着的这个女人的救命之恩,是小晚给的。当年为了救你,那辆本该撞上你的车,夺去了小晚的双腿,让她错过了高考,并且在轮椅上坐了一年!”杨竣宇看着杨景然的神情,一颗心就越来越沉,望向杨振,“我想知道,为什么,小晚为我哥付出了那么多,你却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不要跟我说,因为小晚不想让我哥知道,这个理由我接受,但是这并不足以解释,为什么会变成是邵辛伊这个女人救了我哥!爷爷!还请你回答!”
杨竣宇每个字都咬得很重,被他掐着脖子抵在墙上的邵辛伊,看着他冷得能够把人冰冻的神情,忍不住哆嗦起来。
屋内沉默了至少有一分钟,杨振却一句话也没有解释。
杨竣宇冷笑一声,那笑,落在耳里,很冷很讽刺。
他回过头,凌厉的眼神,宛若利刃扫向邵辛伊,凑上前,手上微微用力,看着她逐渐泛白的脸,倒是勾起一抹暴戾的笑意,“邵辛伊,风越集团酒会,你故意设局让小晚花滑,想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是吧?对裴姝宓在鞋里放图钉视而不见是吧?别着急,这些年你做过的事,我一点一点给你拔出来,小晚受过的每一分痛,你都会加倍感受到的。”
“既然,你觉得是你替我哥受了车撞,很好,我满足你!现在,你最好祈祷,小晚平安无事,毫发无损,否则,我会让你在以后的每一秒都觉得如果能死掉,多好。”
杨竣宇在部队呆过,呆的还是那种特种部队,他是真的杀过人,手被血洗过。他的话,邵辛伊毫不怀疑,这也是她为什么回来之后,这么长时间都不敢跟他起冲突的原因。
就在她以为杨竣宇会对她做什么的时候,他却松了手。
他侧过头对杨振说,“爷爷,我的性格你也了解,我希望,如果在找到小晚前,这个女人踏出杨家一步,我总有办法用正当理由让她生不如死!”
说话间,杨竣宇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一把匕首,看也没看就往邵辛伊方向重重地插过去。
吓得邵辛伊脸色白了又白,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那声音,惊恐又凄厉。
等她睁开眼,发现脸侧刚好触碰到匕首的冰凉,顿时,心跳停了好几拍,耳旁响起他仿若来自地狱的声音,漫不经心,却让人止不住心惊,“我这个人,杀人很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