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
想起你是谁，想起你为了什么。
有记忆在脑海里破土而出，玖歌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挣扎，却依旧透着凉意。
“我是玖歌，我不是杀人魔。”她执笛的手没有动。
“对，你不是。”努力抱住怀中不断下滑的唐歆然，云烟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那双桃花眼深得就像一滩水，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他盯着玖歌，缓慢却坚定地说：“玖歌，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
“你应该是林间的鹿，饮清晨叶片上的露水，食初春刚长出的嫩芽；你应该是水中的蛇，光滑漂亮的身体分开水流，从平整的水面上跃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你应该是空中的鸟，翎羽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头上的绒毛在微风里轻轻地晃。”
“你有着世间最透亮的眼睛和最善良的心灵，你不该被命运和往事束缚，你不该被仇恨和身份误导。”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杀人魔，因为玖歌，我相信你，相信你是这一切纠葛的终结。”
“我相信你，相信你的心智还在这里。”
渐渐的，就像冰川出现第一丝裂缝，温柔迅速延伸出去，占领了她的一双大眼睛。仿佛噩梦初醒，玖歌看着树林里遍布的残骸、指尖残留的暗红血迹还有面前唐歆然脸色发灰的模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云烟哥哥！歆然哥哥这是怎么了？玖歌是不是杀了人了？”
许是尚未修炼到家，玖歌的毒物做不到瞬间取人性命，却足以让唐歆然意识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唐歆然觉得自己有些腿软。唐益的笑脸、唐糖糖的哭眼还有栉雨沐风沉默的身影迅速划过脑海，最后定格在叶风骨懊恼的表情上。
明明想改变些什么，最后果然还是什么都没做好呢。唐歆然苦笑，刚想说什么，叶风骨的脸沉入脑海，云烟的桃花眼渐渐明晰了起来。发白皲裂的双唇一开一合，急切的语气不断地呼唤着：“唐歆然！唐歆然你能听见么？”
唐歆然扯着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想站起身却浑身无力，最后，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从牙缝间挤了出来：“云烟，你的人头是我的。除了阎王，别轻易给别人。”
“歆然哥哥！”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玖歌看着昏死过去的唐歆然，抱着头一声哀鸣，转身就跑：“云烟哥哥，玖歌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云烟并没有起身追玖歌，他只是跪坐在地，怀里抱着失去知觉的唐歆然，手指拂过唐歆然眉心那片羽毛印记，一路滑到两瓣饱满的唇，许久，低头印下一个吻。
“愚蠢的中原人。”
“跟了我这么久，云烟居然会认为我会用无法控制走向的武器？”侧耳听着不远处树林里传来的躁动，莲坂无奈地摇摇头。战事接近尾声，将收尾工作丢给左长老，莲坂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准备离开，却被弟子礼貌地拦下来：“天策府李将军来访。”
“原来大唐的军队还是会做些有脑子的事情啊。”与天一教一战，有了天策军的助阵，五毒教大获全胜，然而莲坂看着一同走进来的李谏尘和叶风骨，语气里没有一丝善意。
李谏尘毫不在意，他冲着莲坂一抱拳，不卑不亢地说：“李某受朝廷之命来南诏平定战乱，现已事成，不宜久留。只是，李某发兵前，军中有位前辈托付我，有句话一定要给教主带到。”
“什么话？”莲坂的声音有些抖。
“不是责任，不是****，是真心。”
李谏尘说完，留下兀自发呆的莲坂，转身大步离开五毒教营地。过了一会儿，叶风骨沉默着追上来，跟他并排走，嘴抿成一条线。李谏尘知道他有事要说，却不追问，这样走了一阵，他听到身边带着哭腔的声音：“五毒教的人说，唐歆然走了。”
李谏尘一愣，伸手揽住他颤抖的肩：“你还有我。”
在天策府的协助下，被南诏软禁了许久的唐家堡堡主安全回到蜀中。唐门人为此庆祝了三天三夜，除了唐益。
唐歆然走前跟他拉了勾，发誓一会儿就回来，可现在这所谓的一会儿变成了永远。没有了师兄的庇护，江湖的残酷彻底展现在他面前，唐歆然亲身给他上了这节必修课。性格活泼的少年一夜间变得沉默，宛如换了一个人，不再每天想着糖葫芦，开始不分昼夜地刻苦练功。
一直到一个月后，不谙世事的阿蓝出现在唐家堡门口，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失控的玖歌被莲心带回教内，闭关修炼。等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时，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大方的姑娘。双生蛇王常伴左右，她理所当然得坐上了空缺了二十四年的灵蛇使之位，成为五仙教新任行刑者。
而云烟却就此淡出教内日常事务，独自隐居在山野里，一些新进教众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他的存在。
尘埃落定，或好或坏，所有的人似乎都有属于自己的结局。
唯有唐歆然。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在苗疆这四季如春的地方似乎并不是什么新闻。当温暖湿润的微风吹过大山里有上百年历史的树林时，一切都变得欢快起来。溪流旁，一只做工精巧、惟妙惟肖的机关小猪扇扇两只大大的木头耳朵，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它开心地在原地转个圈，迈开四条小短腿一溜烟就往树林深处跑，一路上撞到了树桩也不停，拐个弯继续狂奔。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林木变得稀疏，一块空地渐渐出现在视野里。机关小猪发出几声“咔哒咔哒”的声音，茅屋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席蓝衣的男子从屋内走出，看见小猪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蹲下身，冲着小猪伸出手，有些宠溺地说：“家里的大猪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云烟紫色的身影出现在茅屋旁，他看着地上的男子，桃花眼里时无边的温柔：“我回来了，唐歆然。”
蓝衣男子对着云烟微笑，一手抓着机关小猪站起身，另一只手揽过云烟的脖颈，吻上那两瓣柔软的唇。
“欢迎回家。”
苗疆有蛊曰凤凰，而五仙教人，似乎也有着一种能让人涅槃重生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