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认为,日本是由男人主宰的,但是那只是一个神话。女人其实处于掌控地位……由于她们更聪明,她们总是待在幕后。男人死于过度劳累,而女人给他们布置葬礼。
——凯瑟琳·汉拉罕,《迷失女孩和爱情酒店》
三个月来,我和林赛在皇宫酒吧用我们自己创造的新词来形容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以前的词汇显然已经不能很贴切地描述我们结识的新朋友,那么为周围的人和事物创造新名字也是种赖以生存的技巧吧。林赛的旅游签证到期后,她就带着一大堆日元返回了特拉华州,与此同时,我们创造的语言也不存在了。
林赛离开日本后,我突然感觉那些新创词汇的神奇力量瞬间失效了。“竹竿”也不再被称为“竹竿”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被称为“店长先生”。“东方阵营”也成了几个记恨我的俄国舞女,她们的头领“红长发”,也叫回了以前的名字——斯维特拉娜。
然而“约会超人”这个名字还保留着,这主要归功于我的新朋友婕德。
“你想参加富人酒会吗?”有一天晚上,我问婕蒂道。那时我们正在看日语配音的网络电视剧《老友记》。
“我的一个顾客在叶山海滨别墅举行宴会,”我告诉她,“这可能有助于你建立关系网啊。”
“天皇会参加吗?”婕蒂开玩笑道。毕竟,叶山是精英云集的滨水城区,天皇在那里也有度假别墅。
“我的顾客叫丸井秀夫,”我解释道,“但是我经常叫他‘约会超人’,因为他是我第一次约会的对象,并且他长得很像面包超人。”
“我过去很喜欢面包超人!”婕蒂激动地喊道。“我搜集了全套的动漫人物玩偶。”由于在美国和日本两国长大,婕蒂当然很熟悉这个豆沙面包组成的超级英雄。
“那么,面包超人会做些什么呢?”我打听道。
“面包超人擅长寻找在大森林里迷路的小孩,给他们需要的能量。帮助他们找到回家的路。”她告诉我。
“他怎么给孩子们补充能量呢?”我接着问道。
“他让孩子们在他头上咬一口,这样就能给孩子们带来能量,”她回答道。
“这就对了。”我嘿嘿地笑着。
“我一直都很羡慕那些孩子们,因为至少他们有固定的家可以回去。”她相当认真地说,“我的父母经常绕着太平洋搬来搬去,没有固定的住处。”
“至少你接受的教育把你培养成了出色的翻译人员,”我说道,满脸羡慕,“我学一辈子日语,也不可能学得像你那么好。”
婕蒂最后还是同意了,她和我一起参加了这次在“约会超人”的海滩庄园举行的富人宴会。我刚接到邀请函,还以为这是到处洋溢着美酒、乳酪和绅士做派的舞会呢。然而,令我很惊讶的是,秀夫告诉我:由于这是在他的私人海滩举行的晚会,穿着随意点就可以了。我们到了以后发现,大家的确都很随意,甚至随意到我能带着皮卡进来。皮卡高兴地向着浪花来回冲刺着,结识了许多新朋友。
婕蒂在晚会上来回穿梭,以期能找到一些报酬高的翻译工作,我则坐在沙滩上看着波浪,时不时和一些陌生人闲聊几句。“约会超人”把我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都拿过来了——不管是食物、饮料还是毛毯——因此我都不用经常起来。每次他拿来一些东西,我都体贴地拍拍他,或者称赞一下他的食物、服务或是衣服。很奇怪我能这样随意地表现得好像我是他的女朋友一样。至少考虑到我们的年龄差异,人们都会纷纷猜测我和秀夫是在怎样的场合结识的,就算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也会知道大概是哪一类。
虽然宴会上每个人似乎都在拿这事开玩笑,可是没人会当真。对于日本精英阶层的男人来说,带着喜欢的陪酒女郎或者艺伎参加他们阶层的聚会,哪怕只是最不正式的海滩聚会或者高尔夫短途旅行——甚至是已婚的男人——都没什么好奇怪的。陪酒女郎自愿参加他的聚会,还带来了很漂亮的女性朋友,这让秀夫看起来更有势力。所以他们根本不在意我是谁,而是关心我代表着什么。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纵容和迎合——即使不是出于真心,他却也不得不暂时这么做。
一开始我让皮卡随意玩着。可是我发现聚会上有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喂了皮卡一根香蕉,皮卡欢天喜地地把它吞进了肚子里。看到这里,我赶紧过去把皮卡的缰绳重新系上,从而终止了皮卡作为社交花蝴蝶的“生涯”。有了皮卡需要照顾,我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喝多少喝多少,从而无视别人把我看做一个象征物而不是一个人的事实。这样,我也相对比较清醒,从而有更多的机会来观察周围的人和事。
我发现,日本男人喝酒时,社会不再要求他们必须表现得彬彬有礼。这种想法很符合实际,因为一到夜幕降临,许多参与聚会的客人便连直着走路都显得很困难了。有一个人让我印象比较深刻,他头上戴着青蛙形状的绿帽子朝我走过来,想练习练习自己的英语表达能力,结果刚说完“我……是一,一,一只青……蛙”,就摔倒在沙滩上了。
一旦他们摄取了足量的酒精,日本精英也会变得和无家可归聚集在新宿的流浪儿一样愚蠢迟钝。这些流浪儿经常围在用厚纸板箱搭起来的桌子旁边,举行临时的酒会。厚纸板桌中央摆着的米酒比“约会超人”精英区供应的酒会便宜很多。不过,无论是精英还是流浪儿,醉酒后含糊不清的言辞和反复无常的行为却是惊人地相似。
聚会结束后,秀夫体贴地开车送我、婕蒂还有皮卡回我在东京中部的家。到家后,他吻了我的脸颊,保证很快会去皇宫酒吧看我,我们就说再见了。
不过,我跟“约会超人”的下一次见面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
事实证明,林赛离开日本后,再把皮卡留在家里不让外人知晓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林赛离开之后,我才意识到在照顾皮卡的问题上我是多么依赖她。皮卡正好可以放在我包里,可以的话,我就带着她在这座城市四处晃悠;可是,还是有一些特殊情况,不能让皮卡一直陪着我。
一旦把它单独留在家里,皮卡就没完没了地哭个不停。每天晚上去酒吧工作之前,我会带着它沿着街区转几次,确保它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即使我不在也能乖乖睡着了,然后我会播放日本新世纪音乐作曲家喜多郎的纯音乐,都做完后我才能放心地把它锁在板条箱里出去上班。我试过的作曲家中,喜多郎的音乐效果最好,能让皮卡很快安然入睡。这些前期准备不得不做,否则皮卡会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吵醒隔壁房中的所有客人。我下班后也不能和其他同事一起出去聚会了——再也不能了。这个新责任是我向更好的方向转变所能采取的最简单的方法。
我从一家房地产经纪人那儿得到消息,她有一套公寓对外出租,宠物可以带进住处。于是我立刻开始打包,准备搬家。然而,问题又出现了。就在诚承诺帮我搬家的前一天晚上,他没有亲自来,而是通过邮件告诉我,他要和我分手,理由就是我花费在皮卡身上的时间太多了。说实话,那时我对诚的存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因此,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并没有多烦恼,倒是他不能帮我搬家了的这一点让我更加困扰。
在东京,专业搬家公司服务费用很昂贵,远远超出了我的预算范围。打包好的行李比一年半以前搬到日本时增加了两三倍。我和皮卡坐在这堆行李箱上,几乎绝望了。我绞尽脑汁想着应对这次“危机”的可行方案,皮卡坐在我膝上也一脸茫然。我仔细查看了手机地址簿中保存的电话号码,想找个能给我出出主意的朋友。当看到丸井秀夫的号码时,我头脑中亮起了一盏红灯,停下了查找的工作。
我觉得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给丸井先生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约好的搬家公司在最后一刻不能来了。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人一旦到了一定年龄,就不应该让朋友帮忙搬家了”,于是几分钟前,我把几个朋友排除了,只是因为我希望和他们依旧做朋友,而秀夫还不算是我的朋友——事实上,他没有被我归到任何一类,他是“约会超人”。而这个“约会超人”,没有丝毫犹豫,就问我搬家的时间地点,还承诺会开着运货车准时在我家门口出现。
如果秀夫能像诚承诺的那样,仅仅让我用他的车驮着行李穿过东京市区,我都会感激涕零。而事实是,他做的并不仅仅是这些。第二天一大早他到了我家后,甚至没有让我做任何重活。整个过程中,我只是坐在户外的椅子上,吃着爆米花,喝着啤酒,看着他拖着我的行李下三段楼梯,再拖进车里。在去往新公寓的路上,我们在一家百货公司门口停了车,他在那儿给我买了各种乔迁庆宴的装饰品,如地毯、亚麻布、新被子还有一些花盆。
我的所有行李都安全地从新宿搬到了涩谷后,他带我出去吃饭庆祝搬家顺利完成——虽然是他一个人干了所有的活。皮卡像往常一样偷偷藏在我的包里,还在桌子下面享用了一大份寿司作为保持安静的奖励。皮卡很爱吃寿司。它也喜欢出去吃饭,这个小家伙好像对“约会超人”有着很强烈的好感。
“上周末我实在没办法,就问丸井先生能不能帮我搬家,”接下来一周的一个晚上,在每周的一对一会面时,我对德斯蒂妮妈妈坦白说道,“你觉得他是想从我这儿得到回报,对吗?”
“丸井先生是绅士,”德斯蒂妮回答道,“他很骄傲,不会想得到任何回报的。他可能仅仅是喜欢为你做事情。”
“好的,我明白了。”我点点头。
“不过,辛迪,”德斯蒂妮想了想又说,她的声音变得很严肃,“下次丸井先生帮你搬家,随后你必须把他带到酒吧来。你知道,我们禁止在酒吧外私自与客人见面,除非那是一次约会(指工作范围内付钱的约会)。”她的确很严肃。
“好的,妈妈。”我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