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女人怀上孩子都会这么辛苦?
芙嫔轻轻用指尖戳了戳微有圆润的肚子,不厌其烦的想着一遍又一遍。
一天午膳过后,芙嫔按照辛太医的嘱咐,非常按时的叫小厨房将这碗安胎药熬得刚好,而后吩咐染画把这碗药送了进来,她端起瓷碗,愣愣的瞧了一会如浓稠墨汁一般的药汤,药汤中幽幽倒映着她半张略显心悸的脸——不知为何,她突然浮想起了湖里的水鬼。
瓷碗还是热的,将她拇指烫的有点疼了,芙嫔给予了自己一些心里的鼓励和暗示,又晃了晃碗,确保晾的凉一些后,她右手捏着鼻子,只听‘咕嘟咕嘟’的声音不断传来,她将这一整碗都硬灌进了肚子里,一口气吞咽下去,不曾有停顿。
碗底见了亮,只有碗壁还挂着点残余的汤药。
染画递过丝绢,芙嫔却不接过,只用手随意蹭了蹭嘴角,然后把药碗往染画怀里一掷,她用手托着腰又走了一会儿,可惜殿内还没走个来回,沉珂的睡意又朝她袭来,芙嫔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回到内室后直接卧在榻上。
也许怀了身孕的女人都这样嗜睡?小主夜里真的不会睡不着么——染画近身侍奉芙嫔多年,每日都在惊异于芙嫔的变化。
本以为芙嫔总该有睡得沉的时候,结果她又是被疼醒了的。
从芙嫔怀孕两个月后害喜的现象逐渐减小,所有人都以为她终于苦尽甘来了,却不知芙嫔竟然多添了一个腹部疼痛的毛病。
只是这病偶尔发作,她自己都不好拿捏犯病时间,染画看着来回扭动的芙嫔隐约觉得这次疼的好像更厉害了,她心急如焚,连声道:“奴婢去找辛太医!”她还未迈开步子,芙嫔便死劲挣扎着攥住了染画的手腕,继而对着她艰难的开口道:“不要去……去、去找邹贵人。”
她说完这句话手就完全脱力了,然后又重新捂着肚子来回翻滚着,时不时还从嘴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染画着急的去把邹贵人请来,邹贵人倒也是个热心肠的,二话不说便跟着匆匆赶过来。
邹贵人先是搭上了芙嫔的脉,而后又查阅了一下辛太医为之开的方子,镇定自若的指挥道:“把方子里有的人参、淫养藿、刺五加还有白芍熬成一碗药,记住白芍性凉,这味药要只放少许二钱即可,剩下的按平日里适量的剂量。”染画连连点头刚要迈腿,邹贵人思索一番,又在身后补充道:“若是还有秦艽、威灵仙,也一并入药,这些药苦你记得去备些山楂冰糖来。”
芙嫔挣扎了许久,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流逝总觉得疼痛感轻了一些。
好在宫人办事利索,芙嫔服下药后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有精力望向一直跟着劳心劳力的邹贵人,那时候,她心里对邹贵人无端生出了零丁的崇拜。
邹贵人跟着折腾的也有点累了,额上渗出些薄汗,但还是向前探了探身子,关切的说道:“姐姐无事妹妹便放心了。”
芙嫔虚弱的报以一笑,随即屏退旁人,她见邹贵人处变不惊的站在那,一直疑惑的心到稍稍有被平复下来,她招呼邹贵人坐下,悄然道:“妹妹深谙医理,姐姐有些话也不妨直说了。”
邹贵人谦和笑了,柔声道:“姐姐但说无妨。”
“这些药……”芙嫔原本周祥了半天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吞吞吐吐的:“也包括我的身子。”压下急迫和恐惧,她紧张的瞄了一眼还在微笑的邹贵人:“可有瞧出什么不妥来?”
“姐姐放心,一切安好。”
邹贵人不曾犹豫,回答的十分爽朗。
这下芙嫔又急了一分,但还是慢条斯理的道:“可眼下情景……”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索性将事情全盘托出:“我不曾见过哪位嫔妃身怀六甲时有如此异常之态,妹妹可知我腹痛一次比一次严重?恨不能拿巨石砸在我身上都要比这好过得多。”
邹贵人故作埋怨:“姐姐怎可说起这些话来!”她看芙嫔始终忧心不止,便又换了一种方式解释:“依妹妹来看,姐姐的身子只是偏阴寒,所以药房里的药多是温宫滋补的,怀孩子不仅要讲机缘和后期调养,重要的是母亲的体质不适合生育,但也仅限于比常人辛苦一点罢了。”
邹贵人打的这些哑谜跟太医院的那群老头说的话全部如出一辙。
芙嫔不懂医,也不会分辨这些众口一词的话是真是假,只是如果所有人说的话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骗她而编造好的谎言——这该是多么大的阴谋,再者说,她肖芸蔚区区嫔位,何德何能!
后来她竭尽全力小心翼翼,天却还是不遂人愿。
当剧痛似乎要把她四分五裂的时候,这个孩子不是出生了,而是化为无穷无尽的血水,流空了。
小腹平坦了,她的腰身也纤细了许多,她恢复好伤口漫步于庭院的时候,她推开轩窗凝望天空中大雁南来北往的时候,她避客不见似乎要与世隔绝的时候她都在认认真真的想一个问题,当然这个问题现在还没有答案——是不是宫里死的孩子多了,老天爷也不在乎什么善恶了,所以索性一股脑的将大人的罪恶付诸在孩子上,死完算完?
这期间顾惠懿不曾来过,当然她也不希望这个人会来。
难道是要听她说教,还是终于可以跟她感同身受的尽情哭一场?不过此时芙嫔也开始佩服起顾惠懿来了,她自己怀胎不到五月跟孩子的缘分就戛然而止了,连她的实体都没有见过便是痛彻心扉的难过了,而顾惠懿呢?
芙嫔这样想着,对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开始嘲笑别人——顾惠懿没跟着黎思去了,都算是心智坚强了。
就这样怔怔出神的望着自己,眼泪忽然‘啪嗒’的从眼眶中掉了下来,打在了手背上,慢慢地,泪痕似晕成了一朵桃花。
后来慢慢好了起来,是因为跟着柔修仪走的亲近了,多添了嗜酒的毛病——什么平绿荔枝,安城宜春酒,稍微甜香一点的,诸如梨花白,竹叶青,还有养生醇绵的鹤年贡酒,她现在哪一样喝起来都不在话下,而从酒水不断入口的那一天起,芙嫔认为这绝对唤醒了她积藏了多年对酒的天分!
有一次喝的烈了,是彻夜跟柔修仪喝的九酝春酒。
柔修仪说,这是她的珍藏,她只碰到了有缘人,才舍得打开这坛酒。
也是喝得伶仃大醉了,芙嫔与柔修仪俩人双双醉的不省人事,错过了送皇上、皇后还有淑妃出宫的送行礼,但处在这个节骨眼当口,到没有人说她目中无人,而柔修仪也是跟着芙嫔沾了点光,待她们意识清醒了点,室内还萦绕不散着冲天的酒气。
柔修仪微微睁开眼睛,凭她嗜酒多年的经验,这一夜她还应付得来,她缓缓起身,赤足走到了窗边,将轩窗尽数打开,现在的月份已经快至年尾了,所以轩窗一开,冷风立刻吹了进来,柔修仪原本还尚存着零星的睡意也瞬间被吹没了。
冷风钻入了芙嫔的脖子里,她松了松眼皮,朝着送进来的光线望过去,下意识的用手挡着了眼前,懒洋洋说了一句:“娘娘……你醒了啊。”软绵绵的口音还充斥着满满的醉意。她伸手欲指敞开的窗,还未伸到半空,又直接坠落下去,合上了双眼。
柔修仪摇了摇头,将芙嫔整个人扶到了床榻上,心心念念的,则是她六岁的女儿天双马上就要到这来用午膳了。
酒气散的差不多了,柔修仪将所有窗合了起来,过一会儿宫人也将午膳陆陆续续的端到了殿内,她回眸看了一眼芙嫔,细心的将门合上。
这时,天双在几位宫人护着下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绑在头上了两个小辫子也上上下下的,天双见到了柔修仪,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快的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天双小脸粉白粉白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圆,而后双颊鼓了起来,对着柔修仪嘟囔道:“母妃你的身上味道好重。而且屋子里也怪怪的。”
“有么?”柔修仪低头闻了闻,可能是小孩子的嗅觉比较敏感,她将天双从怀中放了下来,对着她温柔说道:“天双昨夜睡得好么?”
“不好。”天双依旧鼓着双颊,而后撅了撅小嘴,瞪了柔修仪一眼:“芙母妃来了,母妃只顾着陪她都不抱我睡!”
“乖,那你还喜欢芙母妃么?”
“喜欢。”天双的声音甜甜糯糯的,并且十分真诚的看着柔修仪。
柔修仪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为什么?母妃陪芙母妃喝酒,害的天双自己一个人睡,天双也不生气么?”
“不呀,天双知道,芙母妃原本也该和母妃一样,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小仙子陪在身边的。”天双的眼皮耷拉下来,看着十分难过:“可是那个小仙子不在了,而母妃是好人,要代替小仙子来照顾芙母妃,对么?”
柔修仪看着她不知为何眼底涌出来点泪水。
“而且呀,芙母妃很好看,”天双裂开嘴角笑了,露出几个米粒一样的牙齿:“她就像……呃,就像……芙蓉花一样好看!”说完,她的两只小手举到双颊旁,做了一个花朵的样子。
“来,天双,母妃带你去吃你最爱的花粉糕。”柔修仪背过身子轻轻擦了擦泪,然后弯下腰,携过天双稚嫩的小手。
这时门外站在一个不忍打搅的宫女,而后满怀不安的喊道:“娘娘……”
柔修仪回眸:“怎么了?”
“依如宫的以南前来拜见娘娘。”她试探问道:“娘娘要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