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外头的蝉开始变得聒噪起来,微弱却嘈杂的窸窸窣窣的侵蚀着耳朵,顾惠懿停下手中的针线,抬头向窗外望了望。
这样有段距离的望过去,只觉得殿外的树木被蒙上了些许的金色,眼前都像生出了幻影,啄眼的光线令顾惠懿觉着今日这无风无云的原因是因为都被着艳阳烤化了——看来今年与去年的情景别无二般,皇上政务缠身,又不能携着群妃去西海苑避暑气了。
秋容立在身侧,看着顾惠懿若有所思的样子,颔首询问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带人把树上的蝉粘下来。”
“也好。”顾惠懿拎起被绣的不成样子的肚兜,前后翻开,无奈撇了撇嘴:“看来本宫来日要问问芙嫔了,这笨手笨脚的,也不知要绣到什么时候去。”
秋容觑着顾惠懿一脸犯愁的模样,在偷偷瞄了看一眼这惨不忍睹的肚兜,各色的针线还凌乱在外面,颜色诡异的交织在一起綉成一团,到像只五颜六色的花耗子,她从未见过顾惠懿被难为成这样,不夸张的说,就算她綉艺不精,也至少要比这种惨不忍睹的绣工强上几分,但显然,顾惠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秋容有点想笑,但是始终不敢笑出来,她恍若不知,强忍着笑意一脸肃容道:“娘娘,奴婢先去把蝉粘下来。”
正要退下,以南却掀了竹帘进来与秋容迎面碰上:“娘娘,芙嫔小主来了。”
顾惠懿倏尔一笑,她放下那个肚兜,满怀欣喜:“看来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本宫正想着她呢,她倒是来了。”她扬一扬手:“快请进来。”
芙嫔不过在外走了一小会双颊就被热出了潮红,连鬓发旁都出了些汗,她先道了声金安,继而感叹着:“娘娘这与外面真是天差地别的待遇,臣妾一路走来,人儿都要晒化了。”说罢,便从腰间拿出一块绢布,拭了拭汗。
“这话说的好像皇上平日亏待了你。”她的目光落在芙嫔的身上,她今日特意所着浅蓝的颜色,在这艳艳烈阳的气候里,望着十分清凉:“你来的正巧,倒是帮本宫解决了一个大难题。”顾惠懿全然不顾芙嫔今日前来是为何,心心念念着都是刺绣的手艺,接着把自己的‘绣作’推到芙嫔面前,语气中有着鲜少的热切:“快来帮本宫瞧瞧。”
芙嫔的视线刚顺着向下看,目光停留在这肚兜上,她右眼一跳,心中哀伤惋惜着——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绸缎。低首犹豫再三,依旧能感应到顾惠懿期待的目光,最终将心一横,问道:“娘娘这……綉的是何物。”
顾惠懿的脸有些发热,她自己这绣工有多难以入目,她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若不抛开面子虚心求教,如何能给思儿穿上一件亲手缝制的衣裳?想到这,她也变得释然,对着芙嫔认真的解释道:“本宫听闻百天的时候孩子都要配置银锁,有着长命百岁的寓意,所以这……”
芙嫔会心一笑,柔声道:“娘娘,真要论起来刺绣技法林林总总,臣妾也不过只会两种綉法,但綉艺不再多,却贵在精。”也许是因为芙嫔自己尚孕育着生命,顾惠懿此刻的执拗她便能感同身受:“首先,像娘娘这样的初学者,所选用的一定要是最细的那种线,且不容易起毛。”她翻开肚兜的内里,伸手指了指乱无章法的线头:“这些缝过之后,是要打死结的。”
顾惠懿认真点头,细细端详起来。
“虽然锁并不是什么难綉的花样,但是上头的纹饰还是十分注重工艺的。”芙嫔展露着淡淡笑容:“臣妾听闻娘娘的书法技艺堪称精妙,若是得空,不如先习綉字。这基础打下了,才好綉些别的东西。”
“此话有理。”顾惠懿抚摸着綉了半日的肚兜,幽幽一叹:“是本宫太心急了。”
顾惠懿若有所悟,待重新拿起肚兜的时候,又低首专注的綉了起来,芙嫔也不忍打扰她,只吩咐以南去随意去两本书来打发时光,待顾惠懿细致的綉了一个点的偏旁,康乐却急急的闯了来,一脸惊魂未定。
这慌张的声响把顾惠懿与芙嫔齐齐的惊动的抬起了头,不约而同的望向他,他失了原有的脸色,白着一张脸。
顾惠懿知他不是毛躁的人,心里立时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芙嫔看了看顾惠懿,又转头看向康乐,一急道:“公公有什么事就快些说,这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康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娘娘,碧菱来了。”
“谁?”顾惠懿突然嗤笑一声,微微上扬的眉目除了含了凌气,更大有不屑之意:“本宫当时谁,原是丽妃的心腹。”她凝神望着康乐,口气淡漠如冰,沉静道:“有什么事你直接说,瞻前顾后的,怎配我顾惠懿身边之人?”
康乐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回禀娘娘,丽妃娘娘小产了!”
丽妃
小产?!!!
顾惠懿与芙嫔互相对望一眼,具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巨大的怀疑与惊讶!
康乐低首,依旧苦恼着一张脸:“碧菱还说,此事丽妃的意外……”他停一停,抬眸小心觑着顾惠懿的神色:“她说,这件事与娘娘您脱不了干系。”
顾惠懿一听这话顿时便怒了,她当下一掌便拍在了坚硬的楠木扶手上,这一下手掌被震痛的发麻,因为吃痛的缘故。脸色也由白变成涨紫,一石激起千层浪,她赫然抑不了怒火,大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本宫与丽妃平起平坐多年,若是让她三分薄面便罢,如今一个奴才也来指手画脚,算是个什么东西!”
芙嫔从未见过顾惠懿如此失态,一时也被惊的坐在座位上不敢妄动,也许是顾惠懿心急乱了分寸,又或者是丽妃笃定了顾惠懿这次会栽在她的手里,总之对方有备而来,不容小觑,她瞧着顾惠懿含了雷霆之火,劝是不敢劝了。
顾惠懿稍稍恢复些往常的神色,冷声道:“传本宫的旨,碧菱以下犯上,掌嘴二十!”
康乐猛然一惊,只失魂出声的唤道:“娘娘……”
见康乐不动,顾惠懿斜眼睨她:“还愣着干什么?”
康乐有些着急:“这……”他又把目光投向芙嫔:“小主劝劝我家娘娘吧。”
顾惠懿从不是轻举妄动之人,今儿这是怎么了?脑海中构成了无数可能,但也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心中一急,额间又冒许多汗:“娘娘,这碧菱是丽妃的贴心丫头,现下我们尚未与丽妃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娘娘掌了她的嘴,就等于甩给丽妃脸色看,往后必定势同水火了!”
“要不然呢。”顾惠懿扬唇,粲然一笑:“你来我往这么多年,她不腻歪,本宫却腻歪的很!宫中先后死了那么多人,恐怕前赴后继的还不少,与她多年恩怨,早就该有个了结了!”
顾惠懿起身,长袖遂之一摆,神情一派端庄尊贵:“随本宫去桑仪殿!”
甫一出宫,就见着碧菱身姿绰绰的站在宫门前,顾惠懿心底好笑——不入流的奴才也想学旁人风骨?再怎么学不过是东施效颦,登不得大雅之堂!
碧菱见顾惠懿着顾惠懿,瑶瑶上前,施了一礼:“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她还未能站直身子,嘴里便等不及的絮絮不止:“娘娘请快……”
顾惠懿哪容她分说,迎着她白嫩的脸庞便重重了甩下了一记耳光!碧菱尚不知发生何事,还傻呆呆的盯着顾惠懿,而她颧骨下一片立时被打得高肿起来。为惩治碧菱的出言不逊,顾惠懿特意给小指带上了护甲,她这一巴掌牟足了全身的力气,隆起的脸上除了有些血丝显现出来,眼睛下方的肉也被这护甲的尖利给刮开了,长长的血线留在她脸上,看着都觉得疼。
碧菱被打的发懵了,她好半天才缓回神,不可置信的道:“贤妃你……”
“你要记着一个奴才该记着的事!”顾惠懿目光冷冷扫过她,碧菱被这一巴掌打得珠花都歪歪散散的,右边发丝也跟着垂下来一络,她虽还能保持冷静,但是五指红印在她较弱的脸庞上显得格外醒目,见她这副忍辱的神情,顾惠懿见之更厌,她微微扬着下颚,唇角翘起,含着冷艳的笑意曼声教训道:“不客气的说,本宫除了皇后娘娘,是现如今宫中位分最高的一位,你家主子即便年长与我,但真论起来。也要客客气气的在妹妹前尊称为本宫一声娘娘。”顾惠懿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一脸狐疑的望着她,笑的却越发开怀:“怎么,你家主子只教你做些无用的打扮,不懂得什么叫做恪守宫礼么!”
碧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不安起来,她警惕的看着顾惠懿,但仍勉强挺直腰杆,顾惠懿很享受她受到惊吓的这种反应,又接着笑道:“还有一事你须知道,丽妃的事与本宫是否有关系,需要由皇上亲自定夺,由不得你胡乱言语,再者……”顾惠懿拖长了语调:“本宫要不是念在与丽妃情谊多年的份上,哪容你这个奴才有命站在这?”碧菱浑身忍不住打一冷战。
“剩下的十九巴掌,康乐你替本宫全权代劳吧。”
一个接一个的清脆声在这四周回荡着,以南当心的扶着顾惠懿坐上步撵,声音还在继续,她无心观赏碧菱被打的有多么凄惨,只是这一刻她唇畔的笑意,变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