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交视，却都握着手机没有挂断，这层楼只有他们两人在走廊上，彼此细微的呼吸声也能够传进耳膜。
近在咫尺两人只需张口便能说话，但这中间又像有一面沉厚的无形玻璃阻拦，无论说得再大声，对方听不见一丝一毫。
诗寞瞳中淡淡冷清的光拂过，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一只手看都不看按下挂断键，慢慢走向苍鸩。
男人也收起电话，“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想问你。”她面色并不太好，呈现一种来回奔波、舟车劳顿状，毫无生气。其中似乎还带有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愤怒、心痛、责备，可他到底没有发现她生病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走到窗前，背对她顾左右而言他答道。
诗寞不想追究这么多，缓缓开口，“我哥哥他又睡过去了，现在在医院里，人还没醒。”
“······”他侧过面，半边脸完好展现在她的眼前。
“哥哥不是因为嗜睡症睡过去的，之前得了这个病好好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敛紧剑眉，她一直在打哑谜，一点猜不透她想表达什么，“你想说什么”这句话还未脱口卡在喉间，诗寞上前一大步，提高了几个分贝，“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的胃里检查出了安眠药！他喝的药就是你给我的那几支治疗我哥嗜睡症的药！”
亏她之前满心欢喜地找他拿药，哪里知道是他蒙混过关的！
“医生还说了，这药里头含有兴奋剂，不宜多吃。”诗寞说道便从口袋翻找一通，掏出一张白色的小纸，指着上面的黑色小字道：“你看看，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的是什么？早、晚饭前各一次，一天两次，而且哥哥吃了好几副药了！幸好及时停药，你是想害死我哥哥吗！”
她举纸的手颤栗着，苍鸩迅速扯过纸，阅读速度似飞，看完后不禁思索起来。
“你说话啊你！”
“这药不是我制作的，至于里面添加了什么安眠药、兴奋剂什么的我更不知道。”他将纸揉作一团丢在地面，顺带踩上两脚，“不过毕竟是我把药交给你的，这事情我会帮你追究到底。”
这次，他并未被她的愤怒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所激怒，升级为互相对吵，眼神沉着又有点寒森。
吵一架诗寞又被自己气走，她烦，他也烦。那就先退一步，平心静气解决问题，这应该是在面对她是比较少有的情况。也不知为何，在诗寞面前他很难有处理商业问题的理智，以及保持平淡的内心。
诗寞看他似乎不像是说谎，特别是最后一句话犹如给她吞了一颗定心丸。对方才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自在，也沉默下来。
“玲······”诗寞忽然道，“你说过这药是玲配出来的，对吗？”
“嗯。”苍鸩继续把目光投向窗外，内心也在揣测玲做这些事的目的，包括擅自装置炸弹要无声无息让南宫一家无处逃生。
这个跟了自己好几年的人，自己理应了如指掌才对，怎么会······
“鸩，你站在那里干嘛呢？”
他条件反射转过身子，染染正滑着轮椅看他，当然也没有错过诗寞。
诗寞斜睨那个隔着他还有点距离的歌染，抓紧身边的手提包，径直从男人身边穿过去。
在擦过他的手臂，两人已经背对背的时候，诗寞用很低很低，只有他们两人方可听见的声音道：“考虑好了明天记得来找我。”
苍鸩的脊梁直挺挺的，垂在裤子旁的手微微握紧。
“你怎么出来了？”他绕到染染的背后，推着她往VIP病房走，“刚才——她哥哥出了点问题过来医院，正巧碰见了。”
她浅浅笑着，像是完全不在意他做的解释。
歌爷爷好整以暇端坐在床，被子被弄得十分凌乱。
“鸩，你说爷爷刚才拿着手机是什么意思呢？还有这些······”染染纤长的手指触碰着盒子旁边一张张照片，“今天他全都拿出来了，而且这些东西他视之如宝呢。”
她拿起一张古旧的信纸，展平了，一行行钢笔字闯进她的视野，全部用蒙古族的文字写成。
“怎么了？”男人坐在她身边，瞧着纸上一堆复杂，让人不明所以的文字。
“这是我第一次用笔记录下一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我就不会忘记了。
当时我收到一条短信，信上的内容是‘救人，带枪，别墅’，是我的朋友林熙发来的，看样子他没那么多时间发短信，我有些奇怪。很快地，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可是当我接了电话之后，并没有人说话，我尝试着‘喂’了两声，只听见那边突然响起枪声。
的确是枪声，我绝对不会猜错的，而且从声音上来判断，属于机关枪。我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会发生，也很焦虑。枪声意味着什么？可能此刻真的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事。于是我召集了往日的一些精兵，急急忙忙赶到他的别墅。
我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吃惊了。林熙和他的妻子倒在地上不动了，两个人都没了气息。地板上都残留着他们的血迹，别墅内的物品乱作一团，一些名贵的画，瓷器都不见了踪影。”
染染一句句翻译歌爷爷写的东西，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身旁浑身发抖的男人，困惑又心急地拉拉他的衣服，“鸩？你没事吗？”
苍鸩的表情很怪异，他只感觉从头至尾每一根汗毛都要倒立起来，薄唇苍白如纸，轻飘飘地回了句，“念下去。”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染染抬起手掌想贴着他的面颊，他却用手扣住她的手臂，慢慢落下来。
他的掌心是冰凉的，冒出一层薄汗，湿濡着，而且刚才他的手落在她的臂膀，微微哆嗦。
染染踟蹰着又将视线转到手里的纸，“想到电话中传来的枪声，我看看倒在地上的林熙，我便清楚了。抢劫吗？谁会这么狠心，还带上了枪？突然，楼上下来好几个男子，搬运着一些价值不菲的物件，有一些人的手里还握着枪。一看到我们，他们很惊讶，其中一个手中扛着一个小男孩的男人什么也没说，立即让人杀了我们。
我们几个人差点被他们手里的武器打中，但我们不想用枪。我们是当兵的，枪不能乱用的。可当时我们除了枪什么也没有，而且我还有几个人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近不了他们的身，迫不得已才用上枪。后来，有几个人跑掉了，那个背着小男孩的男人也跑了。这时我才看清原来他是林熙的儿子。
再后来，我报警了。警察成功追捕了这群人，只是林熙的儿子失踪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交代，只能祈祷他的儿子好好的。让我没想到的是，整件事情的主谋竟然是我的得力干将，梁荣昊。他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让我痛心。我不相信，这个如我兄弟一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原来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但愿梁荣昊能改过自新，也但愿林熙的儿子也会快乐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苍鸩听完后整个人跪倒在地板，他浑身都感觉奇冷无比，好像被人丢进了寒洞中，冻麻了每一条神经，凝结了所有的血液。原来不是冬天也可以这么的冷。
真相，却不知是以这种形式出现。
“手机······手机——”他看着桌面摆放的老式手机，勉强翻起身，慌慌忙忙点开通讯录，第一栏的黑色字体赫然就是“苍林熙”三个字。
苍林熙，苍林熙······
苍鸩。自己叫苍鸩。
即使忘记了当时自己的名字，后来才给自己取的名，也必然记得自己姓苍。
儿时的记忆如洪水猛兽涌了上来，狠狠撞击着他，无处逃遁——
“宝贝，你要是在外面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爸爸妈妈又不在你身边，你千万不要慌乱。一定要找警察叔叔帮忙，知道吗？告诉他们爸爸妈妈的电话，还有姓名，他们就会帮助你的。”
“记好了啊，爸爸叫······妈妈叫······”
手机从苍鸩的手中滑落，一下子脱离了充电器，砸在地上。可惜这种老式手机没那么容易摔坏，屏幕一直亮着。
“嗯，我记住了。爸爸叫苍、林、熙，妈妈叫白、静、柔。”一个稚嫩的声音道。
苍鸩把头埋在两只手臂中间，大口大口喘息着。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表现出他脆弱的一面，只是真的忍不住······
歌爷爷盯着坐在地面的苍鸩，一动不动，却若有所思。
······
“什么？离婚？”南宫九穹一拍桌案，“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惊疑瞪着诗寞。真真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在她面前这番模样是很少见的。诗寞坐在沙发上，抿了抿嘴唇，点头示意。
“你，你若是今天找我来就是和我谈这件事，那么免谈！”
他用食指点点她，气得巴不得凭空生出两只火把烧死她。
“爸！”诗寞急得也提着包站起来，她为什么不能有抵抗的权利？不能有拒绝的机会？
“哼，不管怎样，离婚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