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住院部大楼里,莫娴自然不知道徐护士心里的算计,她乘上电梯,一路直达五楼,出门后向东侧的走廊走。
与此同时,陆梓楠正垂手立于盛夏的病床前,看着盛夏因连日来的高烧不退而苍白的小脸,满眼担忧,却又隐忍着不敢表露出分毫。
陆梓楠忽然有些后悔,如果他没有离开这几天,如果他守在她身边,盛夏的病情是不是就不会突然恶化至此。
不过短短一周的时间,她就从一场小感冒转变成了肺炎,连日来更是高烧不退,昨日夜里又因为护士的疏忽,导致她消炎药过敏而无人问津,以至于今天早上发现后一度被推进了急救室进行抢救。
而现在……就连她最宝贵的声带也出现了问题。
他虽然特意为她找来医院里的几位老专家进行会诊,可是得到的回答却都是——不容乐观。
如果……真的无法挽救,而声带受损。
她今后还拿什么本事在娱乐圈里立足呢?
陆梓楠出着神儿,病床上的盛夏却忽然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站着的陆梓楠,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想说话时,才发现张开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顿时有些慌乱。
陆梓楠听到声响,回过了神儿,见盛夏慌张地尝试着说话,连忙走上前去制止她。
“别说话,你还在发烧,嗓子有些发炎了。”他轻描淡写地说:“过两天,等烧退了,就慢慢地好了。”
盛夏却不信他,不能说话,就伸出手拼命地给陆梓楠比划,漂亮的凤眸里满是恐惧。
“真的,哥不骗你。”陆梓楠第一次不敢对视她的眼睛,勉强压下心里的酸涩,把病床头部摇高,又给她垫了枕头,扶她坐稳,才拿过一旁的准备好的手写板和笔递给她,淡淡地道:“刚刚专家给你会诊了,没说有什么问题,你好好休息,别怕,一定会好的。”
陆梓楠越是说得轻描淡写,盛夏眼里的泪珠就掉得越是汹涌。
他于她而言,不止是刚刚找到她这个妹妹的哥哥,更是曾经儿时朝夕相伴如父如长的师兄。
她如何会看不出他逃避的小动作和那躲闪的眼神。
忽然摸到了手边的手写板,她低头,匆匆几笔,一句质问便跃然纸上。
——“你骗我!”
“没有。”陆梓楠否认道:“哥从不骗人。”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
陆梓楠看着纸上的话,怔怔地说不出来。
顿了一顿,才重新抬起头,逼着自己对上盛夏那双哭红了的眸子。
可是盛夏见他抬起了头,那如同墨色一般的黑眸里,幽深又漆黑,深沉得让人什么都看不透。
她忽然惨然一笑,随即抖着手,缓缓地在纸上写。
——“哥,我的嗓子,是不是……坏了?是不是……”
她停了停笔,左手抹了一把眼泪,可脸上的泪珠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抹,不停地往下掉,顺着她惨白到几近透明的脸颊,一滴滴地落下,在被角上晕开一片****。
右手却继续写着——“不能唱歌了,对吗?”
看到手写板上,她一笔一划写出的几个字,陆梓楠无奈地选择了沉默,
他很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地对她笑一笑,然后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当心里的悲伤和愧疚逐渐蔓延开来,全都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之时。徘徊在嘴边的那些欺瞒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盛夏久久地听不到陆梓楠的回答,心里已经确信了自己最坏的猜想。越发哭得不能自已,只觉得眼前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嗓子也好似被堵上了一般,她拼命地喘气,拼命地想要大喊,可是除了为嗓子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之外,她依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那沙哑的,如同裂风吹过管道一般的空响。
陆梓楠看着伤心欲绝,痛哭不止的盛夏,沉默了良久。
许是因为离得近,陆梓楠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盛夏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悲伤几乎要溢满整间病房。
这是他的妹妹,姑姑唯一留下的血脉。
心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他叹息着,走上前,一手揽过她瘦弱的肩头,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
“别哭,哥一定会想到办法治好你的嗓子。”
门外。
莫娴怔怔地站在病房的门口,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傻傻地看着病床边上相拥的两个人。
那个叫盛夏的女孩儿,此时正惨白着脸,伏在陆梓楠的怀里,失声痛哭。
而陆梓楠一手环抱着她的肩,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唇瓣张张合合,好似在对盛夏说着什么。
隔着玻璃,莫娴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
只是陆梓楠神色里的沉痛和那双黑眸里流露出的无限疼惜,像是一记闷锤,重重地击打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上,随着一呼一吸之间,钝钝的疼痛,蔓延开来,一寸一寸,扩散至整个心间。
她站在门外,看着门里的两个人惺惺相惜,两两依偎的侧影,莫娴忽然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很是多余,只想逃离。
可是心底却又希望下一秒会有人从门里走出来,并且叫住她。
脚下的步子很慢,很慢,几乎有些僵硬,一步一顿地走了几步之后,莫娴忽然感觉到有晦暗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本不想理会,却无奈于对方的视线太过强烈,逼得她无法忽视,只能无力地抬起头来。
不远处的走廊上,苏木倚窗而立,有凉风透过一旁打开的窗子不停地吹起他的白色衣角,偶尔携着雨滴落下,打湿在他白色的肩头之上。
他却好似浑不在意,只沉默地看着她,温润的眸光里,却有些莫娴看不透的晦暗和深沉。
直到见她抬起了头望向他,才不慌不忙地把夹在指间的那支早已经灼烫到他皮肤的烟头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没说话,莫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站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上,各自保持着沉默,却好似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徘徊在彼此之间,谁都没有着急离去。
良久之后,苏木率先站直身来,抚了抚衣角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抬起脸,朝莫娴淡淡一笑,温声道:“出去走走?”
闻言,莫娴不由得转过脸去,望向窗外,这才恍然发现,雨……竟然已经停了。
苏木带着莫娴并没有走远,只是去了楼下的小花园里,两个人并排地坐在还有些湿润的长椅上,都沉默地望着前方,仍然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没有率先打破此时的宁静。
两人就这样置身于雨后混杂着一点水汽和泥土的清新空气里,彼此沉默着坐了许久。
直到苏木垂在一旁的指间,第三次落下长长的一整条烟灰,莫娴终于动了。
她怔怔地摸出口袋里震动许久的手机,待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时,瞳孔里才慢慢地有了聚焦。
“喂,娴宝?”陆梓楠的声音有些低沉,轻声问道:“你在哪里?”
莫娴听了听,电话那端的背景音里似乎有许多人在忙着讨论些什么,她想了想,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对不起。”她说:“因为下雨了,我还在学校,没来得及出门。”
陆梓楠虽然觉得莫娴的声音略有一点干涩,可无奈他这边人太多,几个专家又对盛夏的治疗方案争论不休,所以一时也没往深处想,只是听到她还在学校,没有冒雨出门,便稍稍地放了心。
“没事,我正要和你说,我这边临时有个会诊,走不开。你……”
“OK啊!”莫娴突然打断他道:“那我们下次再约,你先忙,没关系的。”
“……好。”
“拜拜。”
说罢,莫娴率先挂断了电话,又出神儿地看了一会儿黑掉的手机屏幕,才慢慢地站起身来。
“我回去了。”她对苏木说。
苏木低着头,又重新点燃了一支细白的烟,听到莫娴声音,也没再看她,反而盯着指间明暗不定的火星,缓声道:“嗯,注意安全。”
“嗯。”
离开医院,莫娴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了一会儿,直到天空中再次稀稀落落地飘起小雨,伴着微风,拂过脸颊,清清凉凉的感觉,沁人心脾。
也同时让莫娴回过了神儿。
她抬起手,摸了摸脸上残留下的雨滴,又仰头望了望飘着雨的天空。
稀稀落落的小雨滴,飘飘洒洒地洒在她的周围,好似一片澄明的星空,看久了,就有点晕眩的感觉。
她怔了一怔,脚下的步子便转移了方向,走向了一旁的公交站牌处。
站在等车亭下,莫娴特意找到此处的站牌看了看,才发现,明明觉得走了许久的路,其实也不过才一站地的距离。
莫娴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纸巾,正擦着头发上的雨珠,就见路上,有一对年轻的男女飞奔着跑了过来。
两个人在莫娴身旁的空地上站定,男孩把女孩小心地护在怀里,女孩身上穿着男孩的外套,微风吹过,怕男孩感觉冷,便紧紧环抱住男孩,依偎进他的怀里。
那亲昵的姿态,不禁让莫娴再次想起了病房里的一幕。
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约是她误会了,他其实只当她……是朋友家的妹妹吧?
身边的男孩见莫娴一直怔怔地看着他和女友,眼神悠远,像是看着他们,又像是透过他们看着别人,一时颇有些不好意思。
“没那么娇气的。”他低声宽慰女友,“我真的不冷,这还是夏天呢。”
说完,对莫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接触到对方抱歉一笑,莫娴恍然中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没有礼貌地盯着对方看了许久,目光还直愣愣的,心里顿时也有点窘迫,忙回了一个微笑,连忙转过脸来,认真地盯着面前的路面。
耳边却再次传来女孩趴在男孩怀里,闷闷地声音,“早上我就说让你开车来嘛,你偏不,非说这雨不会下起来,现在你看,雨不但下了,还一阵一阵的,直接把咱俩都给淋了。”
男孩无奈地笑了笑,温柔地说:“我出门前还说让你带上雨伞呢,你不是也没带吗?如果我不来接你,你是不是准备自己淋着回去?”
“就是你错。”女孩佯装骄横道:“是不是你错?”
话落,男孩也不计较,给她抹了抹头发上的雨珠,点点头,应承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对,下次都听你的。”
“嗯!”
莫娴静静地听着两人秀恩爱的对话,心里感觉酸酸的,如果要用一张时下流行的暴走漫画来形容她的心情,那一定是那张“心口插了无数刀,嘴边不停地吐着血,脸上还笑哭”的囧脸图片。
可是很快,她就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车子?伞?
对啊……她明明是带着伞,开着车来的,现在却傻哈哈地站在公交车站望着雨幕等公交车算怎么回事啊!
而且……她的伞呢?那把画着黄色小野菊的雨伞被她丢在哪里了?
“唉……”
片刻后,莫娴一手覆在额头上,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那郁闷又惆怅的模样,让身旁的小情侣都纳闷地看了她两眼。
等莫娴三步一叹息地走了,女孩才小声地问男孩:“她怎么了?被咱俩‘秀’到了?”
“有可能。”男孩点点头,“这天气容易让人惆怅,估计我们刚刚的行为在她心里已经造成了一万点伤害值。”
“哦……那我下次注意点。”
男孩:“……”哪里还有下次?
莫娴再次回到中心医院,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她这次脚步匆匆,神色紧张,心里也莫名地滋生出一种“做贼”的感觉。
幸而一路无事。
她坐进自己的甲壳虫里,开了一点暖风,脚下一踩油门,半分也不停歇地扬长而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的车开到医院的正门口,马上就顺着敞开的大门开出去的时候,那辆在这一瞬间与她相错着开进医院的车里,正坐着一个暗自观察了她好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