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何勇还想纠缠,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的潘恶少出言打断他:“大白鹅说的对,你连我都打不过,去了还不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何勇瞪着他,没好气的骂道:“诶我说姓潘的,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吗?”
恶少不怒反笑:“你吐一个我看看。”
“你!”
何勇本就为常远兆忧心忡忡,被恶少这么一招惹,恨不得要抄起椅子往他脑袋上招呼。
幸好常远兆适时出言喝止住:“好了打住吧,就按我说的办。明日起,对外就宣称我在驿馆里处理军务。我离营之事,万万不可泄露分毫。军内事务你们商量着办,意见不统一就参照军规。敌方若有动静,至少要在十里以外迎敌,不可放他们兵临城下。没有我的兵符,没人会来救援的,明白了吗?”
恶少点了点头。何勇也知道自己确实技不如人,若硬要逞强,反倒耽误了事儿,便也只得不情愿的嘟囔了一句:“明白了。”
常远兆也满意的点点头,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语气淡淡的交代:“若十五日之后我还未归,就悄悄知会我爹和我师父,把这里的事情交代给他们,请他们早做打算。若三十日之后我还无音信,便宣称我暴毙了吧。”
听到最后,屋里每个人都大为震动。何勇恨不得当场就哭出声来:“元帅……您这是何苦呢……”
常远兆看到每个人脸上的忧心与不舍,忍住心中酸痛,灿然一笑,装作毫不在意的说:“咱们带兵打仗的,戎马一生,哪次不是豁出命去?如今是为了我心爱的妻子,我更加心甘情愿,义不容辞。”
坐在角落里沉默了许久的傅云,此时也起身施施然来到他面前,面色沉静道:“云儿有话想请教常将军。”
“傅姑娘但说无妨。”
“倘若将军真的一去不返,伊伊该当如何?”
傅云面无表情,丢出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一记铁拳头,砸在常远兆心里,让他半晌没缓过劲来。
屋里人都安静的等着常远兆的答案。却等来他忽然撩开衣袍,对着傅云单膝跪地郑重一拜。“将军您这是何意?”饶是傅云再淡定从容,也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
他伏在地上,一字一句的恳求:“求傅姑娘好生照顾我娘子,保她平安生产。常家香火有继,也算是我这不孝子给爹娘的一点交代。我爹娘宽厚仁慈,想必会善待她们母子的。”说到最后,想起爹娘的模样,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云儿尽力就是,快快请起。”
事情交代完毕,常远兆回到房中,刚要关上门,田海那张哭哭啼啼的脸便冲到跟前,双手撑着门哀哀凄凄的求道:“少爷,您能不能不去啊……”
常远兆没搭他的话,眼神跳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同样满脸热泪的小梅,温和沉静的嘱咐道:“小梅,你跟你们家小姐本就情义深厚,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你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本来只是默默流泪的小梅,被他一句话说的泣不成声:“姑爷,您放心……您要保重啊……”
他浅笑着点点头,这才望向面前哭相狼狈的田海:“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话虽如此,可他心里始终都记得,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仆人,是这世上除了父母与妻子以外,最关心他的人。
“少爷我难过……我担心您……我……我真恨我自己,干嘛不好好学功夫,关键时候一点儿用都没有……什么都帮不了您……我这废物……”
常远兆强忍住泪意,用衣袖擦了擦田海满脸的涕泪。“你能帮我。”
田海眨了眨被泪水洗刷透亮的眼睛,激动的说:“少爷您说,您要我怎么做?只要您开口,要我这条小命都行!”
他咬了咬嘴唇,正色说道:“我要你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和小梅都要守在少奶奶身边,绝不离弃她。你能做到吗?”
“我们……绝不离弃少奶奶……”田海伏在地上,已是哭的不能自已。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面前这人更加痴傻的了。
常远兆回到屋中,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银票走到门前递给田海:“这些银票你们先拿着,多余的我没带在身边。我在洛阳可以自己做主的田产地契并不多,大部分已经转赠给少奶奶了,倘若我爹娘……不愿意收留她,你就带着她和小梅,找个安宁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田海小梅哪里敢收,只顾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常远兆只得弯下腰将银票强行揣在他兜里。
想了想,似乎还有一件无法忽略到的事情,虽很难开口,却也不得不在此时交代清楚。“倘若……倘若她……还是走了。麻烦你们替我将她葬在杭城西湖附近。”他答应过她,打完仗就带她游山玩水,第一站便是江南西湖。此去他若是活着,怎么样都会回来。若是丢了性命,想必只能埋骨于异乡了。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份痴想,若人死后真有鬼魂,他至少也知道要去哪里寻她。
“好了,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刚刚打发掉田海小梅,又一个更难面对的人闪到他面前:“臭小子!”
“六姨……”他有些心虚的唤了一声。心里琢磨着,她今日不是去婆家了吗?
“亏你还知道我是你六姨!都要背着我去送死了不是吗?”六姨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锤了他一粉拳。
他并不躲闪,憨厚的笑着:“我会保重的,六姨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我对你有信心不代表我傻!难道我会不知道这次你要去的地方对你来说有多危险吗?兆儿……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行吗?”六姨与梁伊伊交情是不错,可是与常远兆十几年的亲情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但凡还有一点办法,我绝对舍不得离开半步。更何况,如今这状况,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必须放手一搏。放心吧六姨,我心有牵挂,必定会尽力保护自己。”他说的淡然,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罢了罢了,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你这臭小子轴劲儿上来,火车都拉不住你!”怪只怪事出突然,凭她一己之力,肯定拦不住他。若是能容她几天,她必定将常雄招来治他。
常远兆当然不知道“火车”为何物,可他已经习惯了六姨与梁伊伊脱口而出的这些新鲜话。“等我回来,还要听六姨对我说你们家乡的事。”他说的胸有成竹,语气乐观,自然是为了安慰六姨而已。
“嗯……”
站在廊檐下陪着六姨赶来的杜若桐也低着头蹭过来。她见气氛如此沉重,便口没遮拦的说了句:“醋坛子,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你娘子改嫁给别人。你知道的,我们家大哥可一直惦记着呢……”
本就是一句玩笑话,换了别人也就一笑而过。可这天下第一醋坛子却绝非浪得虚名。他立刻愣在当下,一脸冰渣子,绷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盯着杜若桐,把姑娘吓得赶紧辩白:“呃……我逗你的,你别当真啊……”
六姨也赶紧打圆场,掐了她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可等这两个姑娘刚刚转过头离开,六姨便又竖起大拇指给她点赞:“干得好。你这一句,胜过咱们一百句。”
屋子里终于又只剩下常远兆与梁伊伊夫妻二人。他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柔情似水的看了她很久,忽然脸色一沉丢下一句:“改嫁,你倒是嫁一个试试。要是敢对不起我,腿都给你掰折了。”
没多久,小梅送来了两人的晚饭。他先喂饱了梁伊伊,再又草草填饱了自己的肚子。给她擦净身子,换好衣服后,便迫不及待的洗漱完毕,钻进被子与她话别。毕竟她才是他此行最放不下的人。
怀中搂着不声不响的妻子,嘀嘀咕咕说了半晌。直到半夜,还是怎么也睡不着。离别在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平安归来,他多希望她能醒过来,只陪他说说话也好。
“娘子,你真不乖,冷落了我这么久,等我回来一定好好收拾你。”
她温热的身子就在怀中,以前的恩爱片段一幕幕在脑中回放,再加上心中情感激荡,常元兆心中的渴望隐隐作痛。他绝不是个好色之徒,更加不是个猥琐贪欢之辈。可他毕竟是个刚过二十一岁,血气方刚的男人,关键是即将踏上生死未卜的艰险之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回来与心爱的人再次相拥。
凝视她许久,克制而炙热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上……
半夜三更的敲门声最最惹人心烦,尤其是对于此时此刻的常远兆来说。过了今晚,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她了,他一秒钟都不想分神。
“谁啊?”他没好气的问。
“是我,大白鹅开门!”居然是潘恶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