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尚未撤去,饭厅门口便走进一个人,众人抬头一看,见是潘誉,全都恭恭敬敬起身行礼。
“爹!”“爹。”
“老爷!”
“潘伯伯……”
潘誉的脸色不太好看,只淡淡对众人说了句:“都在啊……接着吃。竹青啊,一会儿来我书房。”说完,便又转身离开了饭厅。
潘竹青看老爹的脸色如此阴沉,哪里还能坐得住?赶紧净了手,擦了脸,旋即便往书房赶去。刚进门,便见潘誉背着手站在书架旁望着他。
“爹!”他唤了一声,便阔步走进去。
潘誉重叹一口气,气急败坏的摇头:“竹青啊竹青,你说你从小到大都沉稳持重,从不让爹替你费心劳神,怎么这次惹出这么难看的事端来呢?这让爹的老脸往哪儿搁呀?”
潘竹青面色沉静的回应老爹的焦躁:“莫非爹也相信外面那些人怪力乱神的鬼话?觉得是孩儿克死那个女人?”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爹您到底什么意思?”
潘誉眉头紧锁,颓然坐在太师椅里。“你说人家怪力乱神竟是鬼话,可偏偏这些鬼话,几天之内已经传的满城风雨,而且还传进皇上耳朵里了!”
听到老爹这么说,潘竹青心中一惊,神色微变,但随即又恢复了冷静:“那又如何?皇上是天子,孩儿相信他绝不会跟那些无知草民一般见识。”
“是,你说的都对,你一向懂道理。可为什么,你连官员不可留宿妓女这么基本的事情都不懂呢?亏你还是皇上钦点的御史中丞!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潘竹青这下才明白老爹今晚气急败坏的真正缘由,不以为然的说:“爹,孩儿是被陷害的。”
潘誉见他一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态度,更加恼火起来:“有人亲眼看到那女人一大早从咱们府里出去,莫非是若桐留她的?要不然还是爹?你弟弟在打仗,不是你还能有谁?”
潘竹青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苦笑着反问:“爹您就这么不信任孩儿?”
“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事儿爹信不信任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信不信你!”所谓知子莫若父。潘竹青的稳重聪明,潘誉看在眼里,但他性格上的阴暗面,感情上的执拗偏激,自然也逃不过潘誉的眼睛。甚至他对梁伊伊的所作所为,也多多少少都入了潘誉的耳朵。老爷子今日决定亲口敲打敲打他。
“我早就想劝你,歪心思别在往外打,找个老实本分又肯听你话的女子娶进门就得了,非要把你自己*到这份上,不说别的,你就不觉得脏吗?那是个妓女!”
“所以孩儿现在在爹眼中,也是脏的?”父亲的话终于刺痛了潘竹青的神经,为了避免自己情绪失控去父亲产生争执,潘竹青只得强压心头火,冷冷告辞:“孩儿无话可说了,不打扰爹休息。”说完,转身便走。潘誉在他走出房门之前,小心翼翼的对着他的背影说道:“竹青,皇上念在咱们一家为国尽忠,你弟弟又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暂且就赦免你的罪,只是最近一段日子,让你在家好好反思,就不用办差了。
潘竹青停在门口,压制了半天,才将怒火吞进肚子,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对父亲说了句:“孩儿虽不明白自己到底何罪之有,但毕竟沾了爹跟弟弟的光……真是感激不尽。”说完,转身阔步消失在父亲的视线中。
杜若桐连着几天都耗在常府里与梁伊伊瞎混着度日。虽没明说,但眉宇间的淡淡愁云还是没瞒得过梁伊伊精明的眼神。“你最近好像挺闲的嘛,连着三天都在我这儿陪我耗着。你夫家不会嫌你野吧?”
“唉!我夫家如今多灾多难,谁有闲工夫管我呀……”
梁伊伊笑着说:“怎么?不就那么屁大点的事儿么?时间久了,风言风语迟早会过去的。谁还能一直盯着他说呀。”
杜若桐咬着嘴唇说道:“其实,事情不是你知道的这么简单。”
“还有隐情?”
毕竟此事有关潘竹青的私密,到底该不该说,杜若桐还是犹豫了片刻,可最终没能忍住。“好吧我憋不住,还是告诉你吧,反正你也是潘大哥的朋友,说不准还能想想办法帮帮他呢……”
“说吧,我听着呢。”
梁伊伊摒退了左右跟着的小梅与杏儿,挽着杜若桐来到僻静的廊下坐了下来。
“有人向皇上告密,说潘大哥留宿了那个舞娘。你应该知道的,官员留宿妓女,那是不小的罪过,更何况是潘大哥那种官职……现在他被停了职,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府里愁云惨雾,我实在呆不下去……”
梁伊伊静静听她说完,摸了摸肚子,心叹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无可奈何的说:“这事儿,说严重点就是知法犯法……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了……你公公怎么说?”
杜若桐口打嗨声,无奈的说:“他们父子如今见面就要吵起来。爹让他去跟皇上请罪,他怎么都不肯。”
“嗬,他还挺犟的嘛!”梁伊伊倒是对一向颇有城府的潘竹青有些刮目相看了。
“可不是吗,而且他死都不承认和那女人发生过那种关系,可爹就是不相信。”
杜若桐的话,让梁伊伊陷入片刻沉思,随后问她:“你相信吗?”
“唔……一个鳏夫,一个妓女,关在一个房里……确实很难让人相信没发生什么……”杜若桐其实也很希望一向清清白白的潘竹青是被冤枉的。
梁伊伊反问她:“可是,你认识潘竹青这么久,觉得他会是那么蠢的男人吗?”
杜若桐明白好友这么问,一定有她的道理,立刻来了精神,赶忙追问她:“怎么说?”
梁伊伊想了想,将心中疑虑告诉她:“我觉得事情可能真有蹊跷。你想想,那天那么多人看到那女人向他献吻,明目张胆的勾引他,他明知道第二天这事儿可能要传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他还会这么沉不住气,当晚就把人家给那什么了?”
杜若桐顺着她的思路考虑,也向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如果是他喝醉了呢?他那天喝了很多酒,路都走不稳了呢!”
“你只接触过恶少一个男人,不能怪你不懂。酒这东西,要是喝到连潘竹青那种人都失去理智的程度,那什么就办不了事儿。”
“那什么?”杜若桐眨巴着眼睛问她。
她靠近若桐的耳朵,轻声告诉她:“你装什么傻!不就你家恶少有,你没有,但他又愿意跟你共享的那什么嘛!”
杜若桐没想到她竟然拿自己和恶少来打比方,瞬时臊了个大红脸,掐了一把她的大腿:“哎呀,你个臭丫头!说这些也不害臊!”
用完晚饭回到夫家,杜若桐路过潘竹青的卧房,便看见薛九,小厮莫雨与玉莲杵在门外,隔着房门对屋里人苦苦相劝。“大少爷,您别老把自己关在屋里,这样也不是办法呀!”莫雨一脸愁苦的拍着房门,口干舌燥。
玉莲瞅见府中唯一的女主人杜若桐回来了,赶紧上前求助:“二少奶奶,大少爷在里面不声不响的,会不会出事啊?您劝劝他吧。”
杜若桐走到门前拍了拍房门:“大哥,您开门吃点东西吧。”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窗纱透出微凉的灯光。
等待片刻,杜若桐压着嗓子对薛九,莫雨和玉莲嘀咕了一句:“怎么现在男人们动不动就玩绝食呀……被醋坛子传染啦?”
回应她的,依旧是屋内的沉默,和屋外三人焦虑的面面相觑。杜若桐虽然有些笨嘴拙舌,不太善于安慰人,好在这姑娘心地热诚,锲而不舍。扒着门叽里咕噜劝了老半天,腿都站酸了也没有打算放弃的意思。
“唔……大哥,您别这么绝望。别人不相信您,可总算有人是站在您这边,相信您的。唔……比如我杜若桐,比如玉莲,比如薛九哥,再比如伊伊……咱们都信您!您别放弃自己呀……伊伊说了,这事儿有疑点……”
最后一阵子唠叨尚未说完,房门居然打开了。
“你去过常府?”潘竹青的下巴上蓄了一层淡淡的青色,但精神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糟,表情依旧冷清淡然。
若桐见他状态尚可,松了口气说:“是啊,我刚从那边回来。”
他若有所思的嘀咕一句:“事情都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其实没有,是我和伊伊说的。”若桐对于自己没能管得住嘴而感到羞愧。不知道潘竹青会不会生气。
“她怎么说?”还好他神色如常。
“她说事情有蹊跷,说潘大哥不会这么蠢知法犯法。还说您喝多了就……那什么……”想起梁伊伊的原话,杜若桐实在没好意思说下去。
玉莲和莫雨愣是没听明白,可薛九偷偷笑了起来。
就连潘竹青也破冰而笑:“放心吧我没事了。这些天我只是在房里一个人静思,并没想过要自杀。”
杜若桐尴尬的问:“我刚刚这么小声您都听见啦?”
“你的小声,跟别人的喧哗其实差不了多少的。”他说完,接过玉莲手中的餐盒,转身走进屋内。
薛九和玉莲莫雨又都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噗!”
若桐撇撇嘴,放下心来:“会开玩笑啦,也就是没事啦!”
众人刚要各自散去,便见潘府护院头领石彪疾步而来,站在屋外禀报:“大少爷!外面有衙差求见!”
潘竹青片刻也没耽误,放下碗筷,走厅过堂来到潘府大门口,十几个差人正顶着寒风等候。
“卑职见过潘大人!”领头的差人毕恭毕敬的对潘竹青行了礼,便单刀直入的说明了来意:“薛九涉嫌怡红楼花魁韩仙儿的命案,得跟我们回去调查清楚。”
潘竹青转过脸望了望薛九,随即又望向差人:“官文呢?”
差人立刻将官文递上:“大人请过目。”
潘竹青面无表情的看完公文,又递还给他,朗声问道:“你们凭什么说他是疑凶?”
“回禀大人,有人宣称当日目击了薛九在案发后从案发现场逃出。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差爷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这气场爆棚的潘竹青大人直直盯着自己,还真让人无胆直视。
薛九不以为然的走上前对潘竹青说:“少爷,没事儿,我没杀人,跟他们走一趟便是。”
潘竹青拍了拍他的胳膊,对差人们吩咐道:“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