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逆发出一声哀嚎,面色煞白,额上已然汗落如雨。
长剑堕地,原来竟是一把断刃。
鬼逆捧着断臂,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忽然被竹枝绊倒在地。他心知今夜在劫难逃,索性便不动了,只是冷冷地盯着众人,笑道:“诸位当真是好算计,左某认栽了。”
他话中暗含嘲讽之意,苏沐晴听得微微皱眉,却听万劫余悠悠道:“戕害无辜者,自身首遭不测。你有此下场,皆属报应。”
冷均提剑过去,喝道:“邪魔歪道,死不足惜!”他心中嫌恶此人借妖术转生,残害无辜,绝不愿其继续留在世上。
鬼逆犹自冷笑道:“可惜了,今夜没能带走一个。”
话音未落,只见他左掌忽然在地上一拍,贴地而行,满地的月光中只有一条黑影,如游蛇般向顾清颜掠去。
鬼逆那张苍白狰狞的面孔,一转眼便近了,顾清颜心头大乱。事发突然,她手中又无兵刃防身,一时间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道绿光贴地掠来,掀起满地尘埃。
那绿光去势甚疾,扑的一声没入鬼逆喉管之中,而后带着他的身躯,倒驰而去,钉在一根粗大的青竹上。
枝上的竹叶飘飘洒洒,落了一地,鬼逆将头一歪,满面是血,终于是不活了。
江万流长出一口气,伸手拉起顾清颜,却见她瞪着一双大眼,惊讶道:“呆子,你看……”
江万流心中掠过一丝惊异,但转瞬即消,他连忙反应过来:“是了,险些忘了!”
回首只见鬼逆的尸首之中,悄然漫出黑气,黑气在他的肩上,凝聚成一只黑鸦模样,一声嘹呖,蓦地振翅飞去。
众人今夜所见,皆是平生未遇,匪夷所思,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万劫余却目光冷然,低声道:“怪不得能死而复生,原来是做了他人的傀儡。”
羽笙见它要跑,连忙跃上竹竿,那只黑鸦扑棱着双翅,绕树飞旋,转眼间消失于竹林深处。
苏沐晴问道:“这是什么妖法?”
万劫余沉吟道:“此人怕是还未死透。”
众人一听此话,顿时拢上愁云。江万流寻思道:“今晚纵任此人离去,他日定会卷土重来,而到了那时,不知他又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羽笙在顶上张望了片刻,忽然惊呼一声。
众人一惊,抬眼望去,却见他伏下身形,藏在竹叶之中。
苏沐晴疑惑道:“羽笙,你目力最好,可是瞧见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羽笙轻轻落到地上,面色有些许凝重,担忧道:“苏师姐,对面山头,已经发现荆棘堂的耳目,他们举火相示,看来是要破阵而出了。”
冷均沉声道:“我们匆忙间布下的阵法,碍于地势,免不了会有几处破绽,能拖到现在,已属不易。”
万劫余沉吟道:“那位唐棣姑娘,倒是颇识机关阵图之术,他们有此人相助,怕是十分难对付。”
“既然已经破阵,那他们到达这里,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此处不宜久留。”苏沐晴皱眉道,“羽笙,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羽笙笑道:“苏师姐不用多虑,琐事我都安排好了。荆棘堂的人在西,而我们往东,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渡口,我已雇下了船家,沿水路折返。荆棘堂的人擅于在山野追踪,而一旦下了水,他们又往何处寻去?”
万劫余赞许点头,却听苏沐晴问道:“事不宜迟,我们何时可以启程?”
羽笙道:“即刻便可启程。”说着抬掌在前,道:“请随我过来罢!”
众人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气息还不平稳,但情势紧急,不容拖延,连忙提步跟上。
江万流走在后头,目光警惕,四处探视。忽听前方传来几声咳嗽,循声一望,却见万劫余由苏沐晴搀扶着,面容被月色映的苍白一片,苏沐晴则小心地拍抚他的肩背,替他顺气。
江万流心中疑惑道:“方才大哥也动了手,难道又犯病了么?”
正要发问,却听羽笙在前头担忧道:“大师兄,你身体怎么样了?”
万劫余微微一笑,意甚嘉许:“还有些许寒毒未消,但不碍事,静养几日便能恢复。”
江万流心头略微一宽,却听顾清颜轻笑道:“你们就不要瞎担心了。万大哥好得很呢,刚才在屋里的时候呀……”
万劫余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神色,抬手作揖道:“清颜姑娘嘴下留情。”
顾清颜莲步姗姗,掩嘴而笑道:“罢了,看在苏姐姐的面子上,我就不取笑你了。”
万劫余只有勉强一笑,江万流心中一动,忽然道:“大哥,如果你还感觉不适,我这里有几句心法口诀,说不定有用的。”
万劫余疑惑道:“心法口诀?”
江万流想了想,决定实言相告:“不错,是佛门的准提咒,不知大哥曾听说过么?”
他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惊呼,只见苏沐晴捂着嘴说不出话。
万劫余眉间一跳:“准提咒?便是那号称为真言之母,神咒之王的大准提神咒么?”
“真言之母,神咒之王?我倒是不知这准提咒竟如此厉害。”江万流顿时愣了一愣。
万劫余沉吟道:“准提神咒出自伽蓝古刹,乃千百年前准提上人所创,世人皆传此咒能灭一切魔障,能生一切功德,称凡有所求,无不称遂,至心持诵,一切随心。这本是佛门不传之秘,你又是从何处学到的?”
“是我义父传给我的,实不相瞒,义父原本是佛门中人,或许是为了保护我,才远离寺院,隐居在一间破庙里。”江万流迟疑道。
万劫余点头道:“你的义父,怕是修为不低啊。”
江万流思及老僧,心神一阵黯然,忽听顾清颜惊讶道:“准提咒如果真有万大哥说的那么厉害,那万大哥的病症岂不是有救了?”
江万流听到这话,也凝视着万劫余。
万劫余思虑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怕不见得。”
顾清颜微微皱眉,万劫余又道:“佛门讲究的是‘修心’二字,并无修气之法,这准提神咒对旁人或许会有妙用,对我怕是并无补益……”
不待他说完,顾清颜便不乐意道:“试试也不成么?”
江万流也道:“大哥你就试试吧。”
万劫余淡淡笑道:“万不可如此,此咒乃是诸佛密印,只在佛门古籍上才有记载,非佛门中人,怎可外传?我若是一介凡夫俗子,倒也罢了,只是我拜的乃是九天玄羽真人尊下,此乃道统之分,宗派之别,我又岂敢觊觎别派心法?”
顾清颜柳眉一拧,骂道:“万大哥你命都快没了,还这般顽固,真是个不通气的烟袋气人!”
万劫余笑道:“我若是个不通气的烟袋,气的也是我自己,清颜姑娘可切莫生气了。”
顾清颜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江万流为难道:“此事攸关性命,大哥真的不做考虑吗?”
万劫余神色郑重,缓缓点头道:“我意已决,无须多言。你的好意,大哥心领了。”
江万流只有无奈道:“那我也不便勉强。”
众人说话之间,走出竹林,行至水边。只见冷冷落落一个渡口,萧萧索索一条木船,船上亮着一盏灯笼,船夫已在船艄等候。
一行人上了船,船夫便撑篙启行,木船沿着河道,顺流而去。
此时云河飘渺,星夜低垂,江万流坐在舷首,望着眼前的寒江冷浪,经不住心生一丝凉意。
“我有点儿冷。”身边有人轻声说道。
江万流晃了一晃神,反应过来,低声道:“那你进船舱里去吧?里头暖和一些。”
身边那人似乎有些不高兴,闷声道:“可我偏爱待在外边。”
江万流颇感无奈:“我去帮你取件衣服来吗?”
顾清颜心中好生不耐,低骂道:“臭呆子,笨死你算了。”
江万流纳闷道:“我又怎么招惹你啦?”
话未说完,一双柔软的手臂轻轻地将自己挽住了,江万流心中一突,下一刻,顾清颜温热的小脸已靠在了他的肩上。
江万流喃喃喊她的名字:“清颜……”
顾清颜“嘘”了一声道:“你好啰嗦。”
江万流尴尬地把话咽下,又听她接了一句道:“我不爱听人啰嗦。”
江万流只有应道:“好好我不啰嗦。”
顾清颜似乎是十分满意,往他怀里缩了一缩,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她不知是感触于万劫余与苏沐晴二人的情意,还是对江万流敞开了心门,近来总是依恋得很。
江万流无奈摇头,嘴角却也流露出一丝笑意。回首相望,来路山长水阔,身在舟中,宛如浮生一梦,江万流不禁感慨道:“人说水流无常,际遇难料,果真如此,换做几日之前,自己又怎敢奢望眼前这般光景?”
正微微出神之时,目光瞥见了坐在船尾的那人。那人背负重剑,双眸似闭未闭,脸上虽是一片平静,但偶尔却露出一丝怅然神色。
江万流看得心中一动,悄悄喊道:“清颜……”
顾清颜“嗯”了一声。
江万流小声道:“你看那位冷大哥,好像总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顾清颜睁开双眼,往前一瞧,又闭上眼睛道:“旁人的事你莫去管他便是。”
江万流眉间一皱,正声道:“那位冷大哥,好歹是救过我们的,又怎么会是旁人?”
顾清颜白了他一眼道:“呆子,你不懂。那位冷大哥呢,心里系着苏姐姐,但是苏姐姐呢,又对万大哥一往深情。像这般可望而不可即,心里自然是不会好受的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同情,江万流听完却是面容微肃:“这样一说,我倒对他颇为佩服。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位冷大哥有成人之心,实在难得。”
他话未说完,便听对面冷哼了一声:“冷某并非君子,阁下高看了。”
江万流面上一红,心道:“原来他都听着呢。”
好在对方也没有不依不饶,冷冷搁下一句,便不言语。
江万流也没了说话的兴致,闭目凝神,一任水流飘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