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姐姐也不值得同情。她生前不敢反抗沈思瑶，死后不敢去找害死自己的庄雅琴算账，只会对比自己弱小的无辜之人下手，多无耻多可笑！她年纪轻轻死于非命的确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最后沦落到灰飞烟灭的下场，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只为了能更进一步地激怒许惠。
不过事实上，这些也算是我的心里话了。当初我跟许晨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她偏偏要选我当替身，让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经历她死前的痛苦，被活扒皮的痛苦！足足六次！
我怎能不怨！
许惠听到我说她姐姐活该，几乎要气疯了，蛮不讲理地大叫：“你放屁！是你贪生怕死，才会害得我姐姐那样！你要是乖乖当替身，她早就能重新轮回做人了！”
“呵，枉杀无辜就算轮回也是入畜生道吧！重新做人？你想得美！”她的命金贵，难道我的命就一钱不值吗？凭什么她想轮回就要拉我垫背！她没成功你就要来找我复仇？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也是真的动了火气，咬牙恨声道：“你也跟她一样，不配做人！”
红莲业火自我脚下燃起，转瞬间蔓延至整片大地，熊熊火光映衬着我眼中的火莲，我相信这一刻的自己一定气势惊人，像极了凶狠残忍的冷血魔神。
不对，我用的明明是佛家法术，是这世间至纯至阳的业火，怎么能那样说自己呢。
这是佛之怒火，只烧有罪之人。
我没有滥杀。
我只是在用业火涤荡罪恶，尽自己的力量还这个世界一片清静安宁。
罪恶一日不尽，业火永不熄灭。
许惠早已陷入心魔之中，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体正被业火灼烧。她沉浸在心底最深的恐惧当中，癫狂地尖叫哭泣，不停地叫着“姐姐！姐姐！”，直到身体在火焰中一点点化作飞灰。
在最后一瞬，她或许恢复了几分清醒，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彻底消亡。然而她没有求饶也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悔恨，仍然用最后的力气大声地咒骂着我……直到业火淹吞没了她的唇舌。
即便是口舌都化作了飞灰，她也死死地用眼睛瞪视着我。那双写满仇恨的眼睛，几乎要刻进我的脑海里，差点让我心神失守功亏一篑。
幸好，我这次同时动用了业火和火莲之瞳两种法术，给予她双重打击的同时，也将这片幻境空间的控制权抢了过来。现在，我才是这片幻境的主宰。先前她制造出的三教楼幻象早已消失不见，如今天地间只剩下无尽火海，她无路可逃。
许惠的双眼是最后溃散的，透过熊熊火光，仍然无声地诅咒着我。直到彻底消失，连灵光都在火中化作烟尘的那一刻，她也依然……执迷不悔。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果然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原谅、宽恕的，有些人就是死不悔改，受多少惩罚都没用。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种人，红莲业火才有了存在的必要吧。
地狱中的那些恶鬼，又有多少是永不知错、永不悔改的呢？
他们，真的可以被度化吗？真的有度化的必要吗？
地藏王菩萨已经坐化，他的继任者楚皓还没有长大成人，现在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或许我得用近乎一生的时间去等待、追寻吧。
罢了罢了，现在去想那些也是无用，徒增心障而已，还是快点回到现实中看看真正的唐乐乐怎么样了吧。
我心念一动，原本呈现燎原之势的业火瞬间消散，我想要离开幻境，脑中却突然涌现了一大堆零散的片段。
阴暗潮湿的厕所里，一群孩子围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往她的身上泼脏水、丢各种各样零碎的杂物。小女孩瑟瑟发抖地缩起身体，只恨不能跟身后的墙角融为一体。
直到另一个稍大一点儿的女孩出现，扑到她身上替她挡住了那些攻击……
漆黑而幽深的走廊上，只有一丝惨白的光，从院长办公室的门缝里漏出来。小小的姐妹俩紧紧抓着彼此的手，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地走向那扇为她们虚掩着的门。
她们听说，院长是心善的大好人，遇到困难、受了委屈只要去求他，他就会替你主持公道。她们相信只要走进那扇门，从此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不必再受任何人欺负。
可是不知为何，越走近，她们心里就越害怕，好像那扇门背后藏着的不是笑容慈祥的老院长，而是某种可怕的怪兽。
“姐，咱们回去睡觉吧……”许惠带着哭腔说。
许晨惨白着脸勉强笑了笑：“你回去吧，我自己去。”
“不，要去就一起去！”许惠哆嗦着，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勇敢，要陪着姐姐。
哪怕被院长训斥，也要两个人一起挨！
可是进门之前的一瞬，姐姐突然推开她自己冲了进去，还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不管她在外头怎么砸门怎么哭，那扇门都没有打开。
门里，有隐约的声音传来，模糊不清，听不出内容。那声音最终和走廊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起，构成了她心中最深的噩梦。
她一直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反应更快一点，为什么没能跟姐姐一起进去。
……
快餐店里，许惠盯着试卷上的几何图，试图在脑中构建出相同的立体空间，然而周围嘈杂的环境吵得她心烦意乱，甚至有种一把撕了卷子的冲动。
但她并没有那么做，因为姐姐说只有考上了大学，走得远远的，才能彻底脱离那个地狱。
那个地狱，指的当然是孤儿院。
得好好学才行！许惠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在图上添一条辅助线，却忽然看见一个汉堡被放到了桌子上。明明隔着一层包装纸，她却感觉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吃点东西再写吧。”姐姐笑着放下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可乐。
“这些……多贵啊！”许惠皱着眉头，小声地埋怨着，视线却黏在汉堡上撕都撕不下来，好像多看两眼就能填饱肚子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消化能力太好了，总是比别人饿得快，印象里孤儿院中的伙食永远都是清汤寡水的，她也似乎从来都没吃饱过。
进了孤儿院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她似乎都是在饥饿与忍耐当中度过的。回想起来，饥饿似乎变成了她对那里唯一深刻的印象。
姐姐摆出笑脸，用轻松的语气小声说：“我们能享受员工价的，不贵，快吃吧。”
“这么好？那你们还招人吗？”许惠终于把视线从汉堡上挪开了，满眼期待地看着姐姐，希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她记得姐姐曾说过，在这边打工是提供早午餐的，吃的当然就店里卖的汉堡薯条之类的东西啦。姐姐甚至还曾经抱怨过，说不喜欢一大早就吃那么油腻的东西，所以偶尔会从她的碗里喝一两口稀粥垫垫底。
可她一直都很羡慕姐姐能有份这么好的工作，好几次都想过来一起打工，但是姐姐都不让。
这次，自然也是同样的结果。好在汉堡非常美味，很快就抚平了她心中小小的失望。她真的不明白，这么好吃的东西姐姐为什么会不喜欢。要是换成她来打工的话，一定每天空着肚子来上班，敞开肚皮美美地吃个够……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免费的早餐，头天晚上卖剩下的汉堡，都是直接丢掉的。
对，就是丢掉。黑心老板宁可把东西扔了也不许服务员碰。员工打折什么的，更是不可能。
……
模拟考之后，许惠躲在角落里给姐姐打电话，噙着眼泪说：“姐，我觉得我哪儿都考不上……我是不是特别笨？是不是压根就不应该再浪费时间准备了？”
电话那头，许晨没有丝毫责怪，反而温声细语地开导了她半天，细细地讲述大学生活有多么美好，还答应许惠只要她能考到滨城，就陪她奢侈一把，一起去滨城最大的滑雪场滑雪。
许惠为了那个目标努力了很久，可是走出高考考场的时候，才知道姐姐已经死了……就在跟她打完电话的两天之后。
为了不影响她考试，学校里的老师一直瞒着她，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可笑她一直以为老师们突然优待自己，是因为自己变得比从前更努力了，是因为成绩有了进步……可实际上，那不过是出于同情罢了。
全都是用姐姐的死换来的！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姐姐的死因不清不楚，一切消息都被学校和警方严密封锁，只给了她一个可笑的解释……无法适应学习压力而自杀。
多么可笑！明明两天前姐姐还在跟她讲大学生活有多好！就算只是为了鼓励她，也不至于全是假话吧？
好，就算全是假的，那一起滑雪的约定呢？姐姐一直都在保护她，怎么可能选择她人生最关键的时期自杀！
一定是假的！
许惠临时更改志愿，以超出二本分数线十几分的成绩，进入了一所专科大学。
只为了找到害死姐姐的凶手。
既然连警察都不帮她，那她就靠自己！
但是后来经历的种种，远比姐姐的死亡更加让她无法接受，甚至可以说是彻底颠覆了她的过去的认知。
她也曾怀疑过，痛苦过，崩溃过，甚至想要自我毁灭过……但是到最后，所有情绪都化作了恨。
复仇，成了支撑她继续存在下去的唯一信念，也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她，至死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