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惊讶，却也隐隐明白食梦妖这么做的用意，想来化解戾气的过程并不会那么平顺，也许会有什么异象产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把大家全都催眠了。
皓皓挣扎得更加厉害，似乎随时都能醒来，我从他双眼缝隙中瞥见了诡异的红光，顿时心中一凛，知道耽误不得了。佛寺这种环境虽然有助于化解他体内的戾气，但同时也会将原本被暂时压制的戾气彻底激发，如果我不能尽快化解，只怕他就要坠入魔道了！
我没时间耽搁，赶紧捡起落在地上的佛经，快步走到佛前的蒲团上跪下，放下孩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翻开佛经，虔诚地诵念：“妙湛总持不动尊，首楞严王世希有。销我亿劫颠倒想，不历僧祗获法身。愿今得果成宝王，还度如是恒沙众。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怛他……”
开头我还能勉强理解意思，后面的部分估计是由梵语直接音译的，我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机械地诵念，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宝宝尽快恢复正常。
说来也怪，明明是完全不理解含义的句子，我竟然也能从心底生出无数感悟，渐渐地进入了一种玄妙的观想境界。我诵念得愈来愈投入，完全没有发现面前的如来佛像竟然隐隐地散发出了金光，随着诵念的持续，光芒愈来愈盛，柔和地将我和宝宝笼罩其中。
我仿佛看见十方诸佛在高高云端上露出悲悯的笑容，让我心境澄明，充满喜乐。有无数道声音，伴随我一起诵念，我心中微微惊讶，余光瞥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不清的人影，高矮胖瘦不一，但是全都穿着古代的衣衫，有农夫有书生有商贾也有优伶……他们跟我一起齐声诵念，声音汇成一股，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我跪拜，他们也随我一起跪拜，佛光霎时间明亮百倍……
诸般异象，在我念完楞严咒最后一个字时，全部悄无声息地消失，佛光也瞬间隐去，只剩下我孤身一人跪在佛前，身边是宝宝沉睡中的虚灵，背后也再看不见什么虚幻人影，只有歪七扭八睡了满地的香客。
我怔了怔，就听见宝宝软软地问：“娘亲，我怎么突然出来了？”看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这样也好，免得他知道了以后心里厌弃自己。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把他搂在怀中，低声道：“宝宝，是妈妈不好，成天害你饿肚子……以后妈妈一定尽力替你寻找阴魂，让你快快长大。”
皓皓此时已经发现自己身处佛寺当中，又听见我说那么奇怪的话，顿时大骇：“娘亲，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没有。”我摸了摸他稚嫩的小脸，在心里暗暗乞求佛祖，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吞噬游魂的罪孽要算也算到我头上吧。反正我已经罪业深重，此生注定是要为赎罪四处奔走的，就让我来承担一切吧！
可是我忘了，鬼眼能通人心，这番乞求未必能让佛祖知晓，却让皓皓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喃喃地说：“怪不得我觉得自己撑得厉害，身体也一下子变大了好多……娘亲，我是不是吃掉了很多无辜的鬼魂？”
我不想让他太自责，就说：“应该不太多吧，主要都是鬼婴，虽然可怜，但也的确怨气深重。”否则皓皓的体内也不会积攒那么多，几乎要坠入魔道。
皓皓听我这么说之后，自责的情绪并没有缓解多少，他忽然挣扎着离开了我的怀抱，飘到旁边的蒲团上跪好，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无比认真地说：“佛祖，我愿意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负责，从今往后，我将继承地藏王菩萨的遗志，竭尽全力度化地狱中的恶鬼。地狱一日不空，楚皓一日不享乐、不称王、不娶妻、不生子！”
“皓皓！”这种宏愿可不能随便乱说，说了就必须要做到的！我心中焦灼，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佛光迸发，前所未有的明亮耀眼。皓皓轻轻一笑，面庞上稚气尽显，像在说悄悄话一样：“佛祖，咱们说定了，我自己犯下的罪孽自己赎，可不要算到我娘亲的头上去。”
我心中充满了强烈而复杂的情绪，不知道究竟该喜还是该悲，最后全都化成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我虽然知道这孩子必须得皈依佛门，才能涤净与生俱来的罪孽，可是我从未想过要让他像地藏王菩萨一样，永生永世居住在幽暗的地狱深处，与恶鬼冤魂作伴。他是鬼王之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下一任鬼王，应该享有无上尊荣的权柄，执掌整个鬼界……
可是发下这样的宏愿之后，在度尽地狱恶鬼之前，他是无法继任成为鬼王了。
地狱那么大，恶鬼源源不绝，地藏王菩萨度化了几千几万年都没能达成誓愿，皓皓又如何能做得到呢？就算能做到，又该是多么久远的以后了？那时候别说是我，只怕连弥深的寿命都早已终结了。身为父母，我们竟然无法看到他娶妻生子的那一日，这是何等的悲哀！
“皓皓，你也太鲁莽了，那种话怎么能乱说呢……”我还是忍不住有些责怪。
皓皓轻轻地笑了：“娘亲，我知道自己的存在本身就不容于天地，你和爹爹执意要让我降生，本来就是逆天而行，我要是不皈依佛道，恐怕会给你们增添许多业障……反正我又不是困在地狱里永远不能出来，我想你们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找你们呀，你不用这么难过。”
唉，誓愿都已经说出去了，我不忍心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如此想着，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等弥深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皓皓这孩子也真是的，要洗清罪孽只要潜心礼佛就可以了，干嘛非得要度化恶鬼呢，度就度吧，还附带了那么多条件，真是……唉！
食梦妖等得不耐烦了，亲自过来看我这边的情况，但是却不肯踏进正殿一步，就站在门槛外头远远地瞅着。发现皓皓已经醒了，松了口气之后才说：“你是还没跪够么？不想回医院去了？”
我心知一切已成定局，无论如何都无法更改了，就默默起身，抱着皓皓的虚灵走出佛殿。刚才跪得太久了，两条腿都已经麻木，走起路来仿佛万蚁钻心，但是根本比不过我对皓皓的心疼。
食梦妖见我脸色不对，终于收起嘲讽的表情，正色问：“怎么了？出什么意外了么？”
皓皓抢先回答：“我发了宏愿，要度尽地狱恶鬼。”随后又把自己的誓言重复了一遍。
食梦妖听完了以后气得脸色铁青，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楚弥深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不称王，将来王位传给谁？你爹现在辛辛苦苦稳定鬼界，又有什么意义！”
皓皓垂着眼睛小声说：“爹娘以后还可以再有别的孩子……”
食梦妖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你以为孕育鬼胎是容易的事儿吗？你娘受了多少苦你难道不知道？随随便便就发那种誓愿，也不知道考虑考虑你爹妈，你太不孝了！”
这话说得太重了，皓皓瞬间眼圈通红，但死命忍着不肯掉泪，只是闷闷地说：“是我没考虑周到，我……我当时只想着不能再给娘亲增添更多的罪孽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冲着食梦妖说：“算了，都已经这样了，你凶他也没用。反正王位也不是非得传给我和弥深的孩子，等弥深寿命尽了，再挑一个方方面面合适的人选继位就行了，权力什么的倒也无所谓。”
“说得轻巧，你知道楚弥深当年付出了多大代价才争到那个位置的吗？你问过他愿不愿意传位给毫无血缘的外人了吗？”食梦妖愤愤不平地说：“不行，这事儿我得立刻告诉楚弥深！”
“他应该还在闭关吧？”我记得之前食梦妖跟我说过，借尸还魂让楚弥深损耗了很多法力，必须得闭关修炼才能恢复。
食梦妖气哼哼地说：“出了这么大的事，闭关也得把他揪出来！不然要是让那些不坏好心的家伙先知道了，鬼界又得大乱一场！必须得让他趁早防范才行！”
皓皓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誓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会给整个鬼界带来难以预料的震动，不由得心虚地小声问：“娘亲……我是不是闯了更大的祸？”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人就已经被食梦妖硬拉着穿越空间，又回到医院了。把我送回去以后，食梦妖一句话都没说就再次消失，不用问，肯定是回鬼界去向楚弥深汇报了。他虽然看起来脾气坏而且不着调，但对于楚弥深却是绝对的忠心。他如此愤怒，也是因为觉得楚弥深辛苦打下的一切都白费了。
牛眼泪的作用忽然失效，皓皓的虚灵在我眼中瞬间消失不见，我又一次在心里抱怨没有阴阳眼的不便，随后在心里说：皓皓，娘亲又看不见你了，你乖乖跟着我，不许乱跑。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劲，赶紧告诉我。
但愿不会有假老费的同伙冒出来找麻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