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一家建筑公司门口,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然后,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下了车,摘下墨镜,朝楼上张望着。
他答应过她,如果她过得不好,他会回来的。自离开的那天,已经是五年了。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却无法改变他的心。
到了国外之后,他曾多次想和她保持联系,问问她过得好不好,以一个朋友的名义。但他却止住了,刚开始是因为不想再打扰她的生活,后来,从陈莎莎那里得知萧羽白去世的消息。他想发个消息安慰她,可每到快发出去的当口,他还是忍不住把编辑好的短信删除干净。因为陈莎莎提醒过他,千万不要对她提及羽白的死,哪怕你是何世文也不可以。
“刚开始的时候,她一时受不了打击,整天精神恍惚,脑子也不太好使。生了孩子以后,回去工作了,才好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除了不肯相信萧羽白已经死了。”陈莎莎这样告诉他。
这次回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依然在等着他的邱陌寒。此刻,他站在公司门口,不禁犹豫了。萧雨濛见到自己,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想起萧羽白?
“先生,请问你找谁?”坐在门口的客服小姐看不下去了,走出来礼貌地问道。
“萧雨濛……哦,不,是于诗濛,于诗濛小姐,是在这里上班吗?”何世文问道。
“你是说那个五年前丈夫在公司出了意外的那个女人?”客服小姐惊讶道。
“这件事情,很出名?”何世文也惊讶起来。
“是啊,公司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谁不知道啊!”客服小姐感叹道,“就在那天上午,也就事发前的一二十分钟,我还见着他了,长得还挺帅的。唉,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走进办公室,坐在门口的李姐一听说来人是找于诗濛,忙说道:“唉,你来的不是时候,她昨天去上海出差了!”
“出差?”何世文忍不住问道,“以她的精神状态,可以出差?”
“状态挺好的啊!”李姐道,“工作很热情,业绩算数一数二的!就是太可怜了,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还要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
“你是说小于?”路过门口的徐总走了进来,看了何世文一眼,说道,“我是她的领导,你要找小于?”
“是啊,”何世文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想打听一下她的情况。”
徐总叹了口气,说道:“怎么说呢,其实我挺害怕看见她的。我们公司好歹也几十年了,居然死人了……刚开始她要回来上班我是拒绝的,都说了按双薪休假的待遇,公司养她一辈子,禁不住她妈妈的苦苦哀求才让她回来的。不过,好像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她做的策划倒是不错。”
“于诗濛吗?”坐在她旁边的小张道,“吃货,绝对的吃货!经常在网上淘到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我也跟着借光。”
“待人挺真诚的,就是有时候说话比较直。脑子挺快,我经常找她帮我做计算。”与她同期进公司的小赵道。
“她家孩子和我孩子同班,下班后我们经常一起接孩子。”坐她对面的小吴道,“那小姑娘挺逃的,每次见到她就像八爪鱼一样贴在她身上不下来。”
“当年死了的是她老公?”新来的小周诧异道,“看她整天乐呵呵的,不像啊!”
带她的前辈白姐道:“她挺听话的,每次我交待的任务都能很好的完成。只有一点,每当有信息采集这样的事情,我总要手动在她的‘婚姻状况’这一栏,帮她把‘已婚’改成‘丧偶’。”
听大家讲得差不多了,何世文告别了那些人,又询问了于诗濛的家庭住址,一个人去了她所在的出租小屋。
正是工作时间,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何世文犹豫片刻,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她打开门,看着眼前一脸陌生的男子,问道:“请问你找谁啊?”
“伯母好!我是于诗濛的朋友,听说她出差了,想来她家里看看。”何世文道。
“原来是小濛的朋友,”中年女子笑了笑,“我是她的母亲。快进来坐吧!”
何世文坐在沙发上,目光不禁停留在摆在桌上的相片。照片上,女子穿了一件军绿色的风衣,头发随便挽在后面,笑容明媚,正是她的模样。
“这是前几天和她去闲逛的时候照的,”萧母端来茶,笑道,“脸色还是不大好,不过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对了,她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我知道,”何世文道,“只是那几年在国外,也帮不上忙。又听别人说,千万别跟她提萧羽白的事情。”
“唉,”萧母不禁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过过好日子。好不容易结婚了,还不到半年就……羽白刚走的那几天,她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又怀着孩子,我们整天担心。后来孩子生下来了,又非要去工作,我就想着,有点营生也好,分散一下注意力,总比整天在家里以泪洗面要强。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住,我和她继母轮流过来陪她。”
“那她这次去上海,也是一个人吗?”何世文不禁担心起来。
“说是有同伴,唉,不放心又怎样?出去工作,总不能看着她一辈子。既然他们领导让她去,看样子是没问题的吧?我也没有反对,只是叮嘱她,宾馆一定要住个单人间,别和其他人一起住。”萧母说着,从何世文手中接过照片,轻轻地擦拭几下,自语道,“这件衣服都穿多久了,说要给她买几件新的,她说什么也不要,一心只给女儿挑。”
“她不和别人一起住?”何世文不禁反问道。
“唉,这件事说起来有些丢人。这些年来,她精神状态恢复了,整个人看着也正常了,就是不肯相信萧羽白已经死了,还说羽白每天晚上都会来找她。一开始我只当是她在幻想,可后来发现,每天半夜,房间里总会传来她的自言自语。害得小初不得不小小年纪就和妈妈分开睡。为此我跟她吵过,甚至还偷偷请过法师驱邪。后来,见她的气色越来越好,脸上也有了笑影,索性就由着她。这年头,谁没有个怪癖,反正平常也没什么异样。好歹心中有个念想,总比整天伤心好得多。”
何世文沉默了,当初他只道雨濛很爱羽白,却没想到爱得这么深。
何世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没有听见萧母的手机传来一阵简短的提示音。
“不好意思,房东找我帮个忙,我先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你随便看看。”萧母歉意地说道。
“好,那我去她房间看看。”何世文说道。
她的房间整整齐齐,唯独桌子上乱糟糟的。何世文来到桌前,桌子上摆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想必就是她的女儿了。旁边则放着一个本子,上面用铅笔画着一组连环画。
好久没看见她画的画了。何世文来了兴致,拿起本子,细细品味起来。
画面上,是一个连续的故事。在一个农村的学校里,有一天教室漏雨,留下来值日的女孩为了把积水清理干净,弄坏了教室里的笤帚。第二天,班主任勃然大怒,把女孩赶出教室不让她上课。
女孩因为昨晚淋了雨,有些咳嗽。她一个人呆在外面百无聊赖,决定去外面走走。这时,同班的男孩走了出来,对女孩嘲笑了一阵子,然后拉起女孩的手,二人一起去了不远处的小山坡上。
到了山顶,天居然又下起了雨。二人躲在了一棵大树下,男孩脱下外套挡在了女孩的头顶。
然后,画面一转,雨停了,女孩有些发烧。男孩就背起她,疯狂跑向村里的诊所。
山路上满是石子,男孩跑丢了一只鞋,脚被尖利的石头划伤,却还是不停地奔跑着。
漫画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张,写着这样一句话:“羽白,其实我一直都记得,只是那时太过恨你怨你,把你的好选择性忘却了。”
何世文看着眼前娟秀的字体,纸上还残留着些许泪痕。他顿时全明白了。转身踏出房门,准备向萧母道别。萧母说得对,只要她自己觉得幸福,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
重重地关上大门,仿佛是他离开的决心。那个叫邱陌寒的女孩子,还在等着他,知道他回来了,应该很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