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漏下几缕微光，冰冷空气中，良久无人出声。
沈韶轩面无表情地平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时望见谢晚满是血迹的脸，闭上眼睛看见的还是那张伤心欲绝的脸。
一念及此，沈韶轩猛地从榻上翻身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扼住风拓的喉咙，目光里透着森寒：“你真该死！”
然而沈韶轩身体尚且虚弱，还未等风拓窒息，他便咳出一口血，浑身乏力地瘫坐在地。
风拓跪着拱手，痛心疾首道：“主人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即便我死了，你又能和那个凡人长相厮守吗？”
沈韶轩蹙额间，捂着胸口站起身来，主宰笔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里，此刻闪着刺眼的红光，如鲜血染红山洞。
“混账，你胆敢算计我之后还来质问我？”沈韶轩状如疯癫，惨白着一张脸执主宰笔对着风拓。
风拓见状，连忙低头：“属下不敢，主人身体仍然虚弱，还望主人不要动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什么后果比如今更不堪设想？你与别人勾结起来算计我，还配一口一个主人的叫我吗？风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沈韶轩挥笔之间，灼灼血光染红他苍白的脸颊，一束光华如浪涛自地底掀起，风拓顿时被湮灭在乱石狂沙之间。
山洞霎时间地动山摇，沈韶轩的身体似被焚烧于火海中，一双眼睛尤为滚烫，他看不见，此刻自己的双眼赤红如血。
随即，整个世界昏天黑地，一片混沌。
沈韶轩再次清醒过来时，看见风拓面容沧桑，似是受了重伤，目光缓缓移动，才发现风拓一只黑色袖管里，少了一条手臂。
他仍旧跪在一旁守着沈韶轩，只是目光里多了一丝凛冽，沈韶轩不会知道，一双完整的手于他而言意义何在。
沈韶轩虽说不清自己到底如何断下风拓那一只手的，却并不心怀愧疚，他坐起身来：“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风拓冷然答言：“属下的命早已交托给主人，主人若要我死，我不得不死。只是，我有一个心愿，便是可以回到魔族之后再做了断。”
沈韶轩冷笑道：“你没这个机会了，就算我现在的法术不足以杀了你，但你也休想回到魔族，我不会再帮你了。”
风拓目光一滞，随即神情紧张道：“难道你就不想开启化孽图见一见自己的母亲？见一见自己的族人？”
“数百年前是你带领魔族如日中天，如今你忍心看着族人永远被封印在画中，做毫无血性的摆设吗？”
沈韶轩意志消沉，语调淡漠：“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手长在我身上，我还会被你左右不成？”
风拓一语道出实情：“你若是不相信我，又怎会答应开启化孽图？你已经见过帝姬，也知道我所言句句属实，难道你还要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所有吗？”
他说的不错，自从沈韶轩开启化孽图一隅，亲眼见到自己的生母长清帝姬和秦淮以后，他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别忘了，你是魔主宰凌骁，不是凡人沈韶轩！你早晚会蜕变成魔，到时候你会嗜血如狂，凡人都只是你的猎物。你坚持和谢晚在一起，是在把她往死路上逼！”
沈韶轩浑身一震，凌骁这个名字，还是他第一次听到……
重楼宫里，谢晚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她自然也不会去别的地方，只是到马厩里看一眼小白。
小白望上去十分忧郁，这叫谢晚有几分欣慰。
然而它一开口，谢晚又觉极度无语，它伸了伸舌头，抱怨道：“新来的宫女太监好不善解人意，一天才送一回青草。”
谢晚瞥见它眼角的泪痕，想必是得知水仙的死，痛哭了一回。
雪儿走到谢晚脚下蹭了蹭，忽然说：“近日我想了许久，既然我这条狗都来自九重天，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何流光陨这样的仙石偏偏会融入你的体内？”
谢晚暂时没有心思揣摩这个，只是在雪儿说起这番话时，小白脑海里猛地浮现许多片段，却又稍纵即逝。
这时，谢晚肩上多了一件斗篷，回眸一瞥，身旁的人正是肖喻川。
出于对阑珊的憎恨，雪儿见到肖喻川之后立刻恨恨地回到马厩里，蜷缩着身子，睡在角落里。
肖喻川拍了拍谢晚的肩，眼波温澜如水：“天气寒凉，你要出来散心也该多穿件衣裳。”
谢晚脸上仍然裹着厚厚一层药，她下意识低头，伸手将斗篷拉好。
接下来的话，谢晚全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像是考虑了许久，又像是随心所欲：“肖大哥，你既不是凡人，一定能找到沈韶轩，对不对？”
肖喻川错愕地微蹙了眉：“小晚，你还想见他？”
谢晚潸然泪下，点了点头：“肖大哥，我只求你帮我这个忙，让我再见他一次，我还有些话要对他说。”
须臾之间，肖喻川心里落下一片凉薄，如雪一般在心间化开。
他并未考虑太久，便郑重地点头，做出这一个承诺时，肖喻川心中并无阴谋诡计，只是纯粹的有些心疼谢晚。
故而那日烟雨蒙蒙，谢晚撑着画有牡丹花的油纸伞，伫立都城外的山中楼台，等待姗姗来迟的沈韶轩。
谢晚曾以为沈韶轩不会再来，倘若他不肯露面，谢晚从此以后便逼着自己将沈韶轩从脑海中抹去，再不想他。
可是他来了，谢晚见他那一眼，死寂了许久的心终于有了浮动。
她撑伞走到沈韶轩身旁，将伞举高，遮住沈韶轩的头顶。
薄雾之中，她望见沈韶轩瘦削的脸上暗淡无光，一贯红润的嘴唇也白中发紫，那一刻，她有些窃喜。
“韶轩。”她眼里泪光闪烁，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直直望着沈韶轩的眼睛时，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缠着药，一定很丑。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敢照一照镜子，彼时也只能低下头，苦笑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头顶久久没有回音，可是谢晚的视线里，分明有一双垂下的手，轻轻地抖了一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