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染呆呆地看着宋青莯,一时间无法消化他的话,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飞染?”宋青莯忐忑不安,“我迫不得已才瞒你至今……”
“母亲死了?”飞染的声音缥缈虚无,“她是怎么样的人?”
宋青莯心疼得无以复加。幸好林瑾明选择认回女儿,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他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我们出城去接陆大人那天,还记得我在城门口对你说的话吗?你不需要羡慕,因为林侯爷是你的父亲,陆大人是你的外祖父……”
“那个故事……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飞染,你听我解释。”宋青莯抓住她的肩膀,说得又急又快,“林夫人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才能欺骗林侯爷十五年。她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事。而且她有季世兴协助,银子、人脉都有,这些年肯定收买了不少人心……”
“是她害死母亲,逼死师傅?她还想杀我?为什么?”飞染抬头看着宋青莯,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总是在林侯爷面前说母亲的好话,她为什么要害人?”
宋青莯没有立刻回答。飞染的称呼是不是代表,她认下了母亲,但不想认父亲?他伸手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飞染一把推开他,手背用力擦去眼泪。她深吸两口气,坚定地说:“我不需要那顶帷帽,我不需要别人假冒我,我要自己去问她。你教我,应该怎么问她,我要自己问清楚。”
宋青莯微微诧异。飞染竟然转念间就想明白了他的后续安排。他抓住她的手,任凭她想甩开他,他就是不松手。
飞染抿嘴不语。她的心很乱,她已经不会思考,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
“飞染,只有你才能令她相信……”
“芷兰她们会有危险吗?”飞染一径低着头,
“不会。”
飞染点头道:“那你教我,应该怎么问她。”
宋青莯沉默半响儿,说了一个“好”字。
呼呼的北风下,陆萱身穿素衣白褂,双手合十独跪佛像前。案桌前的红蜡烛在微风中摇曳,把佛像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们逼我的。同是陆家的女儿,她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我不争不抢,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她嫁入林家不过一年多,却霸占我的相公十五年,难道我不该恨她吗?一直以来,我服侍相公,孝顺父亲,没有行差踏错半步,京城人人都赞我是贤妻孝女,她的女儿做过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凭什么她的女儿就能嫁入国公府,我却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
陆萱猛地抬头,对着佛像冷笑:“我从来不信你们能保佑我,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来的,谁也别想夺走!”
“夫人。”四十多岁的妇人杨氏行至门口,畏畏缩缩看一眼佛像,不敢踏入半步。
陆萱回头看她一眼,撇了撇嘴,起身走到门口。
杨氏咽一口口水,低声说:“夫人,城里的事,已经办妥了。”
“把经过说给我听。”即便杨氏是她的心腹,陆萱也不完全信她,她只信自己。
妇人并不惊讶,一五一十陈述:“这几天,她都是和田大成一起巡逻,芷兰就跟在她身后。我们按照夫人的吩咐,雇地痞引开田大成,引她追入小巷,同时让齐少侠挟持芷兰。这眨眼间的功夫,街头巷尾都有我们的人监视,没有半点纰漏。当田大成回过神,在街上找人,都快急疯了。”
她顿了顿,安抚陆萱:“夫人,我男人一直在边上监视田大成。别说他一向心无城府,就是戏台上的戏子,也不可能演得那么逼真。”
陆萱听到这话,并未展露笑颜,追问道:“宋青莯呢?”
“回夫人,这几天他都一早进宫,晚上才回来,据说是为了什么番邦使节。”
番邦使节进贡一事,陆萱是知道的。她冷哼一句:“看来皇上果真喜欢他,我替他除去飞染,将来他娶个公主、郡主,说不定会在心里感激我呢!”
杨氏不敢接这话,垂首站在一旁。忽然间,她看到幔帐后好像有一个影子掠过,她轻呼一声,吓得后退半步。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陆萱斜睨她一眼,“一切按计划行事,等你亲眼见到她的尸体,再来报我。”
“是。”杨氏恭敬地退下,心脏“噗通,噗通”乱跳。有时候她很“敬佩”陆萱,做那么多阴损事,竟然还敢来庙里上香,她就不怕菩萨用雷劈死她?
京城内,芷兰被头戴笠帽的男人挟持,两人走入一间破旧的废弃寺庙。她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推测这里本该住着流民,全数被他们赶走了。
不多会儿,另一个男人驱赶着两名流浪汉走进来。三人才进屋,两名流浪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哀声说:“大爷,我们已经按您说的,把其他人都赶走,把地方腾出来,您为什么还要抓我们?”
芷兰心知,这两人就是陆萱准备的替罪羊。到时整件事会变成,他们之一引了飞染进来,另一人在门后偷袭,用迷烟迷晕了她。两人强奸了飞染,飞染不堪受辱,将他们杀死后自杀。而她呢,因为救主来迟,同样自杀了。
芷兰心知,他们很快会杀了这两名流浪汉。她自小被训练成杀手,连就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两个陌生男人,可这一刻,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竟然是飞染。她总是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挂在嘴上,可她比谁都珍惜生命。她或许有些傻气,有时候太过单纯,可她周围的人不知不觉就会喜欢她,受她影响。
她高声呵斥:“你们是谁,想怎么样?”
“闭嘴!”芷兰身后的男人紧了紧匕首。
另一名男人拿出一根铁索走向两名流浪汉。流浪汉吓傻了,一边磕头,一边后退。芷兰身后的男人沉声说:“你平日喜欢怎么杀人,我管不着,但她说过,要做成那个女捕快激愤之下杀人。”
另一名男人“嘿嘿”一笑,嬉皮笑脸说:“好,我听你的,不过待会儿你得让我先上她。以我的经验,她还是个雏儿……”
芷兰身后的男人裂开嘴,露出一口难看的黄牙,肆无忌惮地议论:“她都说了,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还要在她醒着的时候,也不知道她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们有银子收,又有小妞玩,瞧她那身段,那脸蛋,啧啧,花魁都不如她。”
“别废话了。先把他们杀了,再把迷烟准备好。”
“知道了,知道了。”另一个男人挥挥手,一步步逼近流浪汉,嘴里嘀咕:“真不懂,为什么不先杀了这丫鬟?”
“她是那位宋大人派来保护那名女捕快的。待会儿得让她在边上看着,让那个女捕快知道,她的男人保护不了她。”
芷兰听着两人的对话,咬紧牙关才能不发出声音。虽然宋青莯早就告诉她,陆萱的行事手段,可亲耳听到他们的话,她真想问一问陆萱,同样是女人,她怎么能这么狠毒。即便她是杀手,也有怜悯之心,陆萱压根不是人!
她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离,又看了看畏缩在角落的流浪汉。电光火石间,她突然转身,一个虚招攻向男人的面门,又弯腰一个回旋踢。
男人啐一口,一拳攻向芷兰的心口,刀尖同时扎向她的脖子。
芷兰凌空飞跃,一脚踢在男人的后心窝。男人打一个踉跄,险些栽个狗吃屎。芷兰想也没想,狠狠一脚踹向他的裤裆。男人杀猪般嚎叫,扑倒在地。芷兰想到他刚才说的话,脚后跟重重踩住他后背,他立时昏了过去。
另一边的男人顾不得两名流浪汉,目瞪口呆看着芷兰。传话的人只告诉他们,芷兰是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丫鬟,可是就他看来,她出手狠辣,根本和他们一样,是职业杀手。他颤声说:“你根本就是故意被我们抓来的!”
芷兰压根不理他,弯腰把昏迷的男人绑了起来。若不是宋青莯吩咐,留他们性命,她现在就一刀结果了这两个肮脏货色!
突然间,房门“嘭”一声打开了。第三名男人目瞪口呆看着屋内的情景。他负责把飞染引来。
“站住!”大帷帽不紧不慢追来。
门口的男人心知事情起了变故,正进退不得,大帷帽纵身飞跃,一脚把他揣入了屋子。
“宋大人吩咐,等我来了再动手的。”酷似飞染的声音陈述事实。
“别废话,一人一个,速战速决。”芷兰走向已经被吓傻的第二名男人。
“知道了。”大帷帽踢上房门。
一阵“乒乒乓乓”的杂乱声响,夹杂男人的哀嚎声过后,破庙恢复了平静。
天越来越阴沉,很快就暗了下来,北风呼呼作响,刮了一整夜。那一夜,继续有几个人进入破庙,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这些都是后话。当下,在城门关闭之前,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飞驰出城,往郊外的庙宇飞奔。
宋青莯的踏烟无论体力和耐力都优于飞染的大白,但他只敢紧紧跟随她。她生气,是他咎由自取,所以能让他这样跟着她,已经不错了。
暮色中,马儿在山门前停下。小沙弥听到声响,悄悄打开一条门缝,见来人是宋青莯,这才打开院门,唤了一声“宋大人”。
飞染回过头,气呼呼说:“你早就猜到,她会来这里?”
“飞染!”宋青莯一脸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点点头。
飞染转身对小沙弥说:“我要见林夫人。”
宋青莯从身后抱住她,低声说:“你现在就去质问她,太便宜她了。”
小沙弥道一声:“阿弥陀佛。”替他们留了一条门缝,红着脸躲进院子里去了。
飞染见状,又羞又恼,生气地说:“佛门清净地,你放手!”
“不放!再说我们在院门外呢!”
飞染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他却巍然不动。她用力推他,根本推不开。她已经知道全部的真相,就差亲口问一问她的好姨母,为什么?!她生气他再一次欺骗了她,可理智又告诉她,如果她知道了实情,定然骗不了陆萱。
“我不喜欢你骗我!”
“我知道。”宋青莯叹息。
“你答应过我,不再骗我的。”
宋青莯轻轻捧起她的脸颊,低声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担心,你会因为生气再也不理我……”
“我很生气!”
“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生气。”宋青莯的指腹划过她的下巴。
“我真的很生气!”飞染鼓起腮帮子。
宋青莯轻笑。
“你笑什么!”
宋青莯赶忙收敛笑意,正色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还想有下次?”
“不是,不是!”宋青莯赶忙改口,“这样吧,我让你咬一口,消消气。”
“什么咬一口……”
她的声音被他的嘴唇堵住了。北风很冷,但他们的嘴唇是温热的。他吻得很轻,仅仅只是贴着她的唇;他却抱得很紧,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松手。
飞染一口咬住他的嘴唇。她讨厌他骗她,但她知道,他们有多喜欢彼此。喜欢不是欺骗的理由,可是他骗她偏偏又是为了她。
她重重咬下,几乎尝到血腥味,他却依旧没有闪躲,反而收紧手臂,仿佛在用行动告诉她,无论她怎么做,他都不会放开她。
夜色中,她的眼泪滑下脸颊。
“别哭!”宋青莯慌神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
飞染摇头,再摇头。虽然他骗了她,但他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知道。世上除了师傅,他是对她最好的人。她抓起他的手臂,重重一口咬在他的手腕,又用手掌握住咬痕,抬头对他说:“好了,你骗我的事,我们一笔勾销了。”
“就这样?”宋青莯微怔。
飞染点点头,又吸吸鼻子,突然伸手抱住他,哽咽低诉:“大人,他们没有不要我,我不是被丢掉的。以前我告诉你,我不在意了,其实我还是在意的,我是不是很笨?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大人,以后无论什么事,我们都要马上说清楚……”
宋青莯叹一口气,任由她的眼泪沾湿他的衣裳。
寺庙内,陆萱依旧毕恭毕敬跪在佛像前。依她推测,这会儿飞染正被三名杀手轮|奸。她的手上挂着佛珠,嘴角却掠过残忍的笑意。她低声呢喃:“我的好姐姐,很快你的女儿就会去找你了。”
“什么人!”陆萱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她恍惚看到飞染的大帷帽在眼前掠过。她对那顶帽子太熟悉,那么艳丽的颜色她绝不会看错。
她疾步走到佛像后面,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狐疑地走回蒲团前,案桌上的蜡烛灭了,一方手帕掉落在桌角边。她弯腰捡起手帕,就见一朵盛开的合欢花。这是陶氏为飞染绣的手绢。
手帕悄无声息从她指尖飘落,她全身紧绷环顾四周,厉声喝问:“是谁装神弄鬼?”回答她的仅仅是轻浅的回声。
血色从陆萱的脸颊褪去。她高声说:“我不信鬼神,你吓唬不了我——”她戛然而止。飞染的大帷帽在门外掠过。她捂住嘴唇,踉跄后退半步。
“你竟然在信纸上下毒。”翠烟披头散发站在门外,慢慢抬起头看她。她的嘴唇血红,脸颊煞白,眼眶却是漆黑的。
陆萱想要惊呼,却已发不出声音。就连给翠烟送饭的婆子都不知道,她在给翠烟回信的墨水中下了剧毒。这个世上,只有翠烟和她知道这件事。翠烟死了,这是飞染告诉她的,飞染压根不会说谎,她的人的确看到尸体从大牢运去义庄。
陆萱的双脚好像灌了铅似的。她拼命抓住手上的佛珠,佛珠断了,珠子“叮叮咚咚”掉在地上,四散滚落。她低头看一眼,待她再次抬头,就见翠烟的眼眶中流出暗红色的液体,咧开血红色的嘴巴冲她微笑。
陆萱“咚”一声摔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惊恐地后退。
“你别害怕,我不会杀你的。”翠烟的血泪好似流不尽似的。她“呵呵”痴笑,一字一句说:“我会日日陪着你,看你怎么死。等你死了,我们再好好算一算,你毒死我这笔账。”
“是……是你……威胁我在先!”陆萱辩驳。
“呵呵呵,难道不是你先让季世兴利用我?”翠烟的血盆大嘴咧得更大了,看起来像是一口就能把她吞入腹中。
陆萱咽一口唾沫,转眼间又见飞染的大帷帽在她眼前掠过。“来人,快来人!”她惊恐至极,闭着眼睛大叫:“这里是佛门净地,不可能有恶鬼!”
“夫人,您怎么了?”一个婆子匆忙跑过来搀扶陆萱,悄然捡起地上的手绢拢入衣袖。
陆萱睁开眼睛,门外空无一人。她惊恐地命令:“你去门外看看,我看到有人站在外面。”
婆子依言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摇头答道:“夫人,门外没有人啊。庙里没有其他香客,没有您的吩咐,师傅们也不会随便进来。”
陆萱扶着案桌左右寻找,急问:“你有没有看到一块帕子,上面绣着合欢花。”
婆子抓紧衣袖,摇头道:“回夫人,地上没有帕子,您掉了帕子吗?”
“蜡烛,蜡烛灭了!”陆萱惊魂未定。
“兴许是风大,不小心吹熄了。”婆子走上前,拿起火折子点亮蜡烛,再暗暗运一口气吹熄蜡烛,紧接着又用火折子去点。如此反复了几次,她低声咕哝:“真是邪门了,怎么会点不着!”
陆萱手脚冰凉,眼神呆滞。许久,她大声命令:“杨氏呢?叫她来见我。”
婆子打了一个冷颤。他们这些老人都知道,杨氏才是陆萱的心腹,不知道为她做了多少龌龊事。就在两个时辰前,她眼见侯爷亲自带人把杨氏绑走了。据说,她的家人也一并被拿住了。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当然知道谁是侯府的主人。她放下火折子,依着林瑾明所言回道:“夫人,您忘记了吗?您命她回城去了。她临走前交待,明早才能赶回来。”
陆萱记起,她让杨氏回去确认飞染的死讯。她深吸两口气,沉声吩咐:“我有些累了,让绿意过来伺候我。”
深夜,陆萱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睡着,忽听“咕咚咕咚”的声音自廊下传来。她坐起身,不悦地吩咐:“去看看,外面是什么声响。”
片刻,两个丫鬟相携进了内间,齐声回道:“夫人,外面什么都没有。”
“咕咚,咕咚。”声音再次传来。
陆萱抬头看去,两个丫鬟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她喝问:“你们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两个丫鬟疑惑地摇摇头,其中之一答道:“夫人,外面只有风声。”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飞染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师傅,我最喜欢玩弹珠了,你再陪我玩一会儿吧。”
“绿意呢,叫她来见我。”陆萱艳红的指甲深深陷入被子里。
丫鬟回道:“夫人,绿意伺候您歇下之后,在屋子外面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这会儿正昏睡着。”
陆萱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她去探望绿意,就见她双目紧闭躺在床上。隐约中,她听到下人议论,绿意在平地上行走,忽然就摔了一跤,就像是撞着了脏东西。
陆萱坐立难安,左等右等都不见杨氏回来告诉她,飞染已经死了,反倒是林瑾明派人通知她,飞染出了事,城里很乱,让她在庙里多住几天。
当天下午,她终于收到杨氏的口信,除了告诉她,她的计划很顺利,同时告知她,她的丈夫在街上走着走着,径直朝马车冲过去。如今他受了重伤,她得留在城里照顾他。
陆萱得信,愈加惶恐不安。母亲从小耳提面命,这个世上没有鬼神,只有她们自己,陆敏有的,她也必须有。母亲临死都不忘提醒她,不能认命,要相信自己。难道她真的做错了,所以遭厉鬼缠身?
不,我没有错!
陆萱坚信,只要飞染死了,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依旧是完美的永安侯夫人。
入夜,当弹珠声再次响起,她恨不得立马整理行李离开寺庙,却得知侯府的马车已经回城了。她被困在了寺庙。
三天后,雪后初晴的艳阳日,陆萱终于等来了马车。这三天对她而言就像过了十年那么久,她也确确实实老了十岁,人也瘦了一大圈。
马车上,她终于安稳地闭上眼睛,睡着了。待她睁眼,就见自己在陌生的城镇。
“这是什么地方?”她犹如惊弓之鸟般尖叫。
“夫人,这里是八角镇。侯爷在楼上等您。”
陆萱稍稍安心,随丫鬟上楼。其实,若不是她被所谓的鬼魂吓破了胆,她应该早就发现,她的心腹接二连三不见了。
客栈的房间内,林瑾明环顾四周,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已经连续四天没见到飞染,就连他派人送去提刑司的东西,也被退了回来。初时他以为是宋青莯从中作梗,后来他看到飞染亲热地唤他的岳父“外祖父”,他才从岳父口中得知,飞染说她已经长大了,她可以照顾外祖父,但已经不需要父亲了。
“侯爷。”陆萱对着林瑾明屈膝行礼,眼泪瞬时涌上了眼眶。
林瑾明看到她憔悴的模样,微微一愣,但他的目光很快掠过她,朝她身后看去。宋青莯约他来这里见面,他以为可以看到飞染。为什么来人是陆萱?他已经从她的心腹口中知道太多的事,他只能说,是自己有眼无珠。时至今日,爱恨嗔痴都不及女儿唤他一声“父亲”。
“侯爷,您在找什么?”陆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林瑾明回过神,拉开两人的距离,冷声问:“你用什么谎言欺骗了敏敏?”
“侯爷,您说什么?”
“在陆安一事中我就该想到,三房的确想挑唆我和敏敏的关系,但敏敏不可能轻信他们,只有你这个妹妹才可能骗过她……”
“侯爷,我不明白……”
“飞染!”林瑾明疾步走出房间。
楼梯上,“飞染”头戴大帷帽,双手提裙,步伐轻快地朝他们走来。
那顶红艳艳的帽子一下子崩断了陆萱脑海中的那根弦。她的脸上再不复温婉的笑容,面容狰狞地扑向她,嘴里大叫:“你死有余辜,你不要再缠着我了!你们全都该死。”
楼梯上的女孩轻轻侧身,反手扣住陆萱的手腕,把她压制在楼梯的栏杆上。
陆萱疯了似的挣扎,歇斯底里叫嚷:“你在十五年就该死,你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应该和你的母亲一块去死!”
“直到此刻你仍旧执迷不悟。”宋青莯牵着飞染从走廊的尽头走来。
“大人。”楼梯上的“飞染”摘下大帷帽。
“哈哈哈哈。”陆萱疯狂大笑。
宋青莯居高临下审视她。他已经从芷兰口中得知,她竟然意图找人轮|奸飞染。他差一点想让她自食恶果,尝一尝被轮|奸的滋味,如今他只是吓一吓她,真是太便宜她了。
他沉声命令:“把她带回房间吧。”
“翠烟根本没死,是你故弄玄虚!”陆萱一边叫嚷,一边扭动身体。奈何她再愤怒,力气也敌不过会武功的人。
飞染悄悄握紧宋青莯的手。
“飞染。”林瑾明声音干涩,眼巴巴望着飞染。
“林侯爷。”飞染垂眸,转眼间再次抬头朝宋青莯看去。
“别怕。”宋青莯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她。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会一直陪着你。”
飞染放开他的手,大步走到陆萱面前。
陆萱不再叫嚣,只是抬头看她。渐渐的,她的嘴角浮起笑容,一字一句说:“你不是陆敏的女儿,你只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永远别想认祖归宗!”
林瑾明震惊了。事到如今,陆萱竟然仍旧想着害人。
飞染仿佛丝毫没受她的话影响。她指着一旁的床铺说:“师傅就死在那张床上。我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从小师傅就教我,无论遇到什么事,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师傅为什么会自杀……”
“你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证明,你的父母是谁。”
飞染好似没听到陆萱的话,一径盯着床铺。她仿佛看到息嗔师太正坐在床沿,笑眯眯地看她。
她擦去眼角的泪花,高声说:“我现在知道了,师傅是为了保护我才自杀的。你有没有觉得,这次的事与你利用赵奎害死师傅的时候一模一样?大人说,像你这样的人,尤其喜欢食髓知味,不会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害我。”
她回头朝宋青莯看去。师傅死的时候,她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结果他出现了;陆萱一心想害她,她懵懂不知,他就已经想办法逼她露出真面目。大概因为有了他,她心中的仇恨不再浓烈。此时此刻,他鼓励她说出心中的感受,也是为了让她彻底放下过去的种种吧?
飞染拔出匕首,低头对陆萱说:“我答应过师傅,亲手替她报仇;我也答应过大人,不会亲手杀人,所以师傅的死,我只刺你一刀。”
她手起刀落,陆萱捂着肩膀跌坐在地上,鲜血顷刻间浸润了她的衣裳。她喘着粗气说:“就算你再怎么折磨我,我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不需要你的成全,你也没有资格,因为我唯一的愿望是和大人成亲。”飞染再次手起刀落,在陆萱的另一只肩膀刺下一刀。“这一刀是为了母亲。虽然我从没见过她,甚至我一度以为,是她不要我了,但是我现在知道了,她临死那一刻只想拼命保护我。”
陆萱想要说什么,飞染抬手就想刺下第三刀,却被宋青莯拦住了。
“飞染,第三刀我帮你。”
“好!”飞染把匕首交给宋青莯,低头对陆萱说:“第三刀是为了陶妈妈。如果不是她偷偷把我抱去净心庵,求师傅收养我,说不定我已经不在这世上。这些年,一直是她照顾我。她对我而言,比奶娘更亲。”
飞染话音未落,宋青莯第三刀已经扎入陆萱的大腿。这一刀刺得并不深,甚至于宋青莯只是轻弹手指,指尖压根没有触及她的衣裳,但匕首就那样扎进去了。
陆萱心生不好的预感,本能地抬头看去。她从宋青莯眼中看到了冷酷,心知自己必死无疑。或许就算没有他和飞染,林瑾明也不会放过她。更甚者,她的父亲也不会容她活在世上。
后悔吗?她只恨自己投错了胎!
“这把匕首,不要也罢。”宋青莯说话间,拿出手绢替飞染擦拭手掌,“回去以后,给你做一把更小巧的。”
“嗯!”飞染点头,转而对林瑾明说:“林侯爷,我和大人先走了。”
“飞染……”
“林侯爷。”宋青莯挡在飞染面前,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林瑾明,“这是陆大人请我转交给你的。他说,女子出嫁从夫,他尊重你的决定,他就当只生了一个女儿。另外,息嗔师太就是在这里,失血过多,一个人孤零零去世的。”
“你们站住!”陆萱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勉强站起身。她握住刀柄,狠命一拔,鲜血喷涌而出。宋青莯的最后一刀,割断了她的血管。她对着林瑾明说:“你心心念念的妻子,她怀疑你是卫大志,是变态,所以忙不迭往庄子上赶!”
她扔下匕首,用力按住伤口,喘着粗气对飞染说:“如果你不是陆敏的女儿,如果不是他们都喜欢你,我本可以饶你性命的;如果我没有被疯子绑架,没有被老尼姑救了,我也不会杀了老尼姑;如果不是陆敏抢了我的一切,我不会抢她的相公;如果不是父亲偏心,替我定下那样的婚事,我不会逃婚。你们回去告诉他,归根究底都是他的错!”
“大人,你说的没错,她真的不可理喻。幸好你拦着外公,没让他一起来。”飞染拉着宋青莯走出房间。
他们前脚刚跨出房门,陆萱已经从窗口坠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小半月后,永安侯府夫人急病而亡的噩耗湮灭在了新年的爆竹声中。年后,虽然偶有人议论,她的死是否与永安侯认女有关,但提刑司在菜市口处斩江洋大盗的事又吸引了大众的眼球。
那三名受雇于陆萱,意图染指飞染的杀手被芷兰踢断子孙根之后,又被游行于街市,最后人头落地。自那日之后,无论是季世兴的手下,还是曾替陆萱办过事的,哪怕他们做的都是正当事,远远看到飞染都会不约而同选择绕道而行。
飞染虽然嘴上依旧称呼林瑾明“林侯爷”,但她在年前就从提刑司搬去永安侯府了。林氏宗族的老头子原本不愿意让她上族谱,可皇后娘娘召见她两次以后,他们又不知从哪里听说,皇上想让长公主认她当义女,他们又求着她上族谱。
飞染才不在乎自己到底是林小姐,还是陶小姐,她很不高兴只为一件,现在她想见她家大人一面,她家大人得先陪她的父亲喝茶,然后再由丫鬟层层通报,最后他们在院子里说不上两句话,他就被请走了。
更讨厌的一件事,只要她踏出二门,她的父亲一定跟着。凡大人送她什么东西,他也一定会再送一份一模一样的。更可怕的事,他连上朝都不去,每天就追着她问,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不想买衣服,买首饰,买胭脂。
她知道,她家大人也很郁闷。上一次他想偷偷探望她,翻墙进来的时候,被护院逮住了,差点当成小贼抓起来。据说,那个护院还是他让俞捕头介绍过来的。
飞染坐在屋子里内,撑着下巴可怜兮兮望着廊下的灯笼。元宵节都已经过了好些天了,她的屋檐下每天都会多几盏兔子灯。她只喜欢抓犯人,不喜欢兔子灯!
天越来越黑,她心中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终于,她猛地跳起身,走到书桌前奋笔疾书,从柜子的角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偷偷摸摸避开巡逻的护院,翻墙往提刑司去了。
书桌上,墨迹未干,纸上龙飞凤舞写着:
林侯爷,我仔细考虑了很多天,决定拐带大人私奔,勿念。另外,大人答应我和外公,成亲后带我去琼州点查刑狱,所以我们一定会在成亲前回家。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