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庵内，飞染本来打算回屋睡觉，等睡醒了再决定接下去怎么办。不管怎么样，她绝不会再搭理那个骗子。
她蒙着头躺在床上，耳朵中充斥秋虫的哀鸣，眼泪就像奔涌而来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
“我不哭，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哭呢！”她低声嘀咕，眼泪掉得更凶了，胸口就好像裂了一个口子，疼得她都不能呼吸了。
突然间，她猛地坐起身，伸手擦去眼泪，疾步朝厨房跑去。
厨房很黑，锅灶早就冷了，只剩下几只白馒头，又冷又硬。
飞染抓起一只馒头，一屁股坐在烧火的小矮凳上，把馒头一掰为二，狠狠咬一口，仿佛咬下的是那个骗子的皮肉。
馒头很干，她咀嚼了两口，呛得不断咳嗽，眼泪再次涌出了眼眶。
咸湿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沿着她的嘴角蔓延至嘴唇，一点一滴渗入她的嘴巴。她尝到了淡淡的咸味，就着眼泪咽下馒头。粗粝的白馒头滑下她的喉咙，刮得她的食道一阵微疼。
她吸了吸鼻子，掰下一大块馒头塞入嘴里，机械地咀嚼，用力咽下去。
吃完一整个馒头，她的胃已经撑得难受，可她的心依旧疼痛，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不喜欢这样。
“师傅说，吃饱了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她喃喃自语，再次用衣袖擦去泪痕，“师傅说，一天都没有饿肚子，就应该高高兴兴的。”她起身从灶上又拿了一个馒头。
“我又不是第一次受骗，干嘛这么伤心难过！以前，那么多人骗过我的银子。”她狠狠咬一口馒头，弯腰坐在矮凳上，胸口几乎贴着膝盖，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馒头上，被她一口接一口吞入腹中。
低微的啜泣声中，第三个馒头也被啃得只剩小半个。突然间，馒头“噗”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个圈。飞染嘴巴微张，震惊得忘了哭泣。
……
“飞染，为什么又躲在柜子里？师傅说过，找不到你，师傅会担心的。”
“师傅，三哥哥说，我害怕的时候就躲在柜子里，他会来救我的。”
……
飞染看到了幼时的自己，自己口中的“三哥哥”是那个骗子吗？她不是都已经忘记了吗？
黑暗中，飞染捂住嘴巴，陌生的画面不断掠过她的脑海。
……
“师傅，三哥哥答应替我种一棵一模一样的合欢树；他答应带我去京城看花灯。师傅，三哥哥为什么不来探望我们了？”
“飞染，三哥哥再不会上山了，你不可能再看到他……”
“师傅骗人！三哥哥答应我的事，他一定会做到的。”
“师傅没有骗你，以后只有我们留在庵堂，再没有人会来探望我们。”
“不会的，三哥哥说，他最喜欢我了，等他长大了，他一定会带我去京城。”
“飞染，你和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从今往后，再没有三哥哥。师傅能做的，让你快快乐乐长大。以后，等事情淡了，师傅就让陶妈妈带你去南方。南方富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师傅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过一辈子，不要像师傅这样……”
“师傅，我听不懂，什么是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啊，就是我们家飞染就似河岸上的漂亮花朵，三哥哥就是水中的游鱼。鱼儿跳上河岸会渴死，花朵掉入水中会淹死，所以鱼儿和花朵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
飞染“咚”一声摔坐在地上，忘了哭泣。
那个骗子居然没有骗她，他们果真从小就认识。小时候的她也像现在这样，总是眼巴巴跟着他，毫不犹豫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她真心以为，他会替她种合欢树，他会带她去京城看花灯。她一天又一天等着他，就那样坐在院子门口，远远望着上山的崎岖山道。
飞染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小时候，她坐在净心庵的院子门口等他，长大了，她就坐在提刑司的侧门外等他。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她一定还在继续等下去，直至他像小时候那样，再也不会出现。
她慢慢挪动身体，就像被人遗弃的小狗一般，抱着桌脚哭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一直以为，自己喝醉酒，躲在柜子里睡着了，才会生了一场重病。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喝醉，她躲在柜子里晕了过去，因为她绝望了。年幼的她觉得，她在院子门口等不到他，那么只要她在柜子里躲得够久，他就会突然出现，像他说的那样拯救她。
……
“师傅，三哥哥真的不回来找我了，我心里好难受。”
“难受的时候，就让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师傅都让她做给你吃。”
“可我还是会难受，一想到三哥哥就难受。师傅，是不是我不够乖，不够漂亮，所以三哥哥不喜欢我了。”
“谁说的，我们飞染是世上最漂亮的。如果你想到他就难受，咱们就想想好吃的，比如说早上的鲜虾粥，那是陶妈妈一早去河里抓的……”
“可是……我还是会想到他……”
“没关系的，一天两天不行，咱们用一个月两个月，再不行一年两年，师傅会一直陪着你。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只要活着，就该活得高高兴兴。只要还有一口饭吃，擦干眼泪又是新的一天。”
……
自那天之后，她一天一天康复了。她按照师傅说的，只要想起“三哥哥”，就马上想想好吃的，反正吃饱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时间彻底忘记他，她只知道，很快她又是快乐无忧的飞染。
其实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没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他们在八角镇重遇之前，她一直过得很好，不是吗？
飞染站起身，擦干眼泪，忽然间笑了。
原来她真的很傻，好不容易忘记小时候的伤疤，长大之后又傻乎乎重新经历一回。上一次她可以忘记“三哥哥”，这一次她同样可以忘记“宋大人”。
飞染深吸两口气走出厨房。既然师傅希望她去南方，那她就去南方，找一个地方继续当捕快。等她学会了断案，她再回来找出害死师傅真凶。
至于那个骗子，她很快就会忘记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