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可曾动摇过当年对靳家的承诺,为靳大哥所谋之事,个中辛酸,言姨可有抱怨过?”傅华昔打量着褚言,认真地问道。
“小姐,你对我没有半点埋怨?”褚言有些惊讶地问道。
“埋怨你做何?我们之间连各为其主的对立都谈不上,你所行之事,异地而处,我都未必会有你这份魄力!”傅华昔眸色里带着一丝敬佩之情。
“小姐,倒叫我惭愧了,为着我们的私利,生生将你扯进了局里,小少爷待你也存了诸多愧疚之心!”褚言说着眼眸流转间带了一丝愧疚,而后又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当年我带着小少爷,小心躲着成王的追杀,几次,都是九死一生,小少爷那会儿不满周岁,跟着我颠沛流离,也是尝尽了人情冷暖,那会子,我的心里有着对成王的滔天恨意,可每回看到小少爷干净的眼眸子,我又对起的那股子恨意懊恼不已,若是我将心底的恨意流泄出来,浸染到小少爷,他便沦为了我复仇泄愤的工具了,便不会是我拼死护着的小少爷、小主子了!那个时候我便惊醒自己,定不能将我自己的恨意来沾染小少爷,我要等着小少爷明事理的一日,由着他自己选择是恨与否!”
傅华昔静静听着褚言说着,压下心头种种复杂的心绪,若生了心绪,便起了涟漪,那么对靳羽的喜恶,必然会受到波动;对当下这盘局,她作为一个棋子,对判断自己入局多深,也会受到影响!
要保持清醒的判断,那便是要保持一颗安宁的清凉心!
“靳大哥的选择可是随了你的心意?”傅华昔问道,恨意如同扎根的藤蔓,哪里是那么容易能消散的?带着恨意的人,一举一动间都能抽丝剥茧寻着恨的踪迹,又如何能给未知世事的孩子一个干净清明的成长环境。
“哪里呀,我将小少爷寄养在梦城一家和善的商贾家中,只逢了节日去瞧他,未同他提过半点当年之事,只在他十五岁之后,才初初同他提起过往之事!”言姨笑着解释,傅华想话里的意思她倒是一点不拉地全都明白了去。
“靳姓人家?为何选择这家,同那靳家可是有渊源?”傅华昔凝眉问道。
言姨转眸避开了傅华昔,“梦城是靳家之本,小姐入宫为妃之后,靳家主家都搬到了京中,靳家家主那个时候也颇得太子赏识,一时风头极盛,梦城这处的旁支就越发冷落了去,说是有渊源,往上数,都有些血缘关系,可细论起来,与主家都已经生疏了,只怕听在他们心里,主家的事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的事罢了!”
“这个靳姓人家如何肯收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又为何会由着你时常探望?”褚言带着孩子流亡,必然是将形迹曝露给了当时的成王,她于梦城出入一个商贾之家,又如何能于大庭广众之下全身而退,而那家商贾之家,当家的哪里能没点敏锐性和精明感,成王无论是寻了什么样的借口,也都是能让些富贾名流猜出个几分来,褚言又是如何寻到了这么一户人家,且是放心将手中的婴孩留在那家抚养呢?
褚言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傅华昔,“小姐心里通透,难怪少爷都对小姐上心了!”说着褚言低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可惜了,小姐同少爷……”
“言姨,同大哥能相识,且能到如今都留了一份信任在,已是极大的缘分了,我同大哥的相互理解和宽容,大约也就止步于此了!”傅华昔是间接提醒褚言,别总将些个不必要的情愫硬生生推搡到她身上,且不论靳羽对自己的感情如何,至少俩人之间的感情是何种情由,都不由得他人描摹,况且,说叨多了,难免在纯澈的心里起些疙瘩。
因为,傅华昔自认自己的心思绵软了些,怕是在不经意间起旁的心思呐!
毕竟,人心肉长,感情上的偏斜,由不得人,也就不受道德品评!只是可惜了,世人都好为师表,就爱拿捏着自以为是的是非置喙他人的情感,若是有一日,她傅华昔心头对靳羽起了些不必要的疙瘩,还惹了靳羽对自己起一样的心思,那个时候,怕就是自己不安生,还得累着姜祁霄徒生嗔念了!
“小姐,老奴心头明白了!”褚言陡然认真地说道。
“那户靳姓人家究竟为何愿意留了你和婴孩?”傅华昔散了心头一丝起伏,追问道。
“是墨白帮得忙,我走投无路之际,误闯菱花谷,得了他的庇护,才能躲过追杀,也是他安排了替身瞒过了成王,我和少爷才得了片刻的安稳,那户靳姓人家受了他的恩惠,自然对他感恩,不疑有他,加之那家家主同夫人鹣鲽情深,成婚十余载,却未得子嗣,家主不愿纳妾室,能得了这个孩子,对他们何尝不是个宽慰?”褚言出言清淡,眸间无一丝波澜,若不是瞧她做事处处为靳羽谋划,当真是想不到还有人能撇开滔天恨意,却端着始终如一的信念执着行事了,如褚言一般,这么多年下来,未变过!
“言姨,同菱花谷主,想必也是夫妻情深,何以就舍了他,出了谷?”褚言提起芈墨白,眉间尽是隐隐而起的舒缓之气,想必俩人的夫妻感情未淡过吧!
“哎!”褚言低低叹了口气,“有些时候,我已经分不清执念和承诺了,许是对靳家对小姐我有承诺和责任在,可护着少爷,也是尝了靳家的恩情了,可我得了少爷有重夺帝位的心,便撇下菱花谷不管不顾地跟了少爷谋划,大约又是超出了责任和承诺了,那便是我的执念吧,可这执念,又起得莫名其妙,我有些摸不清我自己的心思了,墨白说要给我个机会弄明白,便由着我随着少爷出来了!”
搁傅华昔这儿,她傅华昔也寻不出个因缘果报来,想来便是天下大定,褚言心头只怕还是无解的:念已起,便只有执迷深浅之分了,可这深浅于她寻根溯源而言,意义便也不大了!
对褚言而言,帮着靳羽夺天下的起念早在成帝逼宫夺位之时便种下了,后来她为着磨平心中的恨意,刻意淡化了那个念想,却在靳羽扬言夺天下之时又起了,心念连着恨意,她想弱化恨意,不愿正视这份恨意,自然是寻溯不到果报了!
不过褚言可以剥蚀这份恨意,甚至是在刻在了骨子里,倒是让傅华昔生了好奇之心,流亡之时的颠沛留意,按理说,褚言生出多少恨意都是人之常情!
“言姨,当年的那份恨意,你未言明如何就散了,我猜着,同菱花谷主有关?”傅华昔问道。
褚言眸色一惊,而后沉思着,良久才起了话头,“他大约就是那个时候佛主备着来救赎于我的,长久生于谷中,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袍,不染一丝俗气,偏偏愿意为了我,堕入这腌臜俗世,我若是背着恨意同他处,便就是拖累于他了!”话语极缓,带着被刻意尘封的记忆,踏着平和的音符,娓娓吐来。
果然是了,褚言对这位菱花谷主想必是极为珍视,才会硬生生剥蚀身上的恨意,只为了让自己更干净些,再同这位菱花谷主相处,她出谷相助靳羽,定然有最初的恨意牵连的心念所诱,只怕是还有对着那位菱花谷主时的一份卑微的心思作祟吧,才想着用时间和阅历来将自己描摹得更好些吧!
果然是众生万相,就不知佛主是否能关照到万相众生了!
“呵呵,言姨,大越江山若是能兵不血刃地易主,得大哥统御,对百姓,倒也是个福祉!”傅华昔绕开了这个有些沉闷的话题,说道,“只盼着天下大定之时,言姨能放过自己,回了菱花谷同芈谷主相聚吧!”
“世间情,纵然卑微,却也珍贵如佛坛前的金莲,佛主托着金莲悟佛道,世人也是如此,仰仗着卑微的世间情,悟得一个平和博大的心念!你若托了芈谷主得了救赎,芈谷主又何尝不会依着你来描摹一份感悟呢,不然,他又怎会放任你出谷?只怕还在暗处护着你呢!”傅华昔懒懒地摔过衣袖,淡淡地说道。
“我……”褚言一下子涩住了言语,“小姐……”
“若是有心,微妙世情便可牵出博大精理,言姨怎得这么些年了,看透了多少情理,就是看不透自己同芈谷主那一桩!”
“木弱丫头心性纯澈,言姨又纵容着,想必同言姨之间有些渊源吧!”傅华昔抬手捻了下衣裙,整了整,转身在一旁的织锦团凤纹木椅上坐下,薄薄的指腹擦过绵软的锦缎,带着股说不出的滑腻流进心里。
“小姐,你……”
“下意识的表情是躲不过心念的蛊惑的!”傅华昔淡笑着说道,“言姨待木弱不一般!”
“就不知为何言姨要带着木弱来京中犯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