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年夜饭,周妈就去了厨房收拾。
姜少杰在院子里疯跑了一会儿,跑的累了,就回屋睡觉去了。
田管家约了几个老伙计打牌,吃了年夜饭后没多久,就出门了。
除夕夜难得轻松,姜芷萝倒也不限制什么。
她站在屋檐下,抬头仰望幽蓝的夜空,暗色里不知道是星子还是孔明灯什么的,闪烁着或明亮或微弱的光芒。
有寒风倏然吹来,从领口钻了进去。
姜芷萝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客厅里老旧的落地钟敲响了十一声,明明将近子夜,耳边依然能够听到鞭炮声和喧闹声,隔了朦朦胧胧的雾霭遥遥传来。
姜芷萝抬脚走下台阶。
“小姐,这样晚了,你还要出去啊?”
周妈正好从厨房出来,正用围裙擦着沾了水的手,疑惑的望着姜芷萝。
姜芷萝点了点头。
“听说洪生戏园里有杂耍表演,除夕夜的十二点正式开始,秉初约了我去看!我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出门瞧瞧他来了没有!”
姜芷萝平日里极少撒谎,说起谎话的时候仍能面不改色,让人几乎看不出破绽——只除了面对应衍的时候。
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要一对上应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就什么谎话都撒不出来了。
想起应衍,姜芷萝不由得神色黯然。
抬眼间瞧见周妈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拿着绣着折枝山茶花的连帽斗篷,斗篷的边缘缀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
“小姐,外面天冷,多穿些吧!”
姜芷萝接过周妈手里的连帽斗篷,略微颔首,转身向前面铺子走去。
她打开铺子门出去。
外面的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一方天地。
此时,人们大概全都围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或喝茶饮酒,或聊天打牌,相互述说许久没见的那段时间里的经历……
陆秉初还没有来,也不会来了。
姜芷萝骗了周妈。
洪生戏园子里的确有杂耍表演,陆秉初也的确约了她去,不过她拒绝了。
比起看杂耍表演,姜芷萝有更重要的事做。
她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慢慢向前走,路灯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后来又变得很短很短。
姜芷萝经过皇后歌舞厅。
哪怕是除夕夜,这里仍旧灯火通明,香车宝马停满街道两旁,衣着华贵时髦的男女推开七彩的玻璃门,门后是另一个纸醉金迷、衣香鬓影的世界。
姜芷萝招来一辆黄包车,报出了要去的地址。
“师傅,这么晚了还拉活啊?”她随口问道。
车夫是个面孔黝黑的汉子,目测有三十多岁,身体壮实,步伐矫健。
听到她的问话,黄包车夫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下汗,语声憨厚的说:“没办法,答应了孩子要给她们买过年的新衣裳,都是女娃子,正是爱打扮的年纪!”
姜芷萝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
她想起了姜老爷。
姜老爷也时常为了讨她开心,买来各式各样漂亮的新衣服,整整挂满了好几个立柜。
他说他的小萝儿长得最漂亮了,像个格格。
那时候,姜芷萝就捂住嘴笑他,说现在都是新时代了,哪有夸姑娘漂亮说像个格格的?
“那该说像什么?”姜老爷谦虚的问她。
“像公主!”姜芷萝得意的说。
姜老爷捏了捏她的小脸,笑容和蔼且宠溺:“好好好,像公主!像公主!小萝儿永远是爸爸最喜欢的小公主!”
姜老爷抱着她,两人笑做一团。
“小姐,到了!”
黄包车夫的声音扯回了姜芷萝越飘越远的思绪。
她下了车,从包里掏出两张纸币递给他。
“小姐,这太多了,用不了的!”车夫忙道。
“你就当我把你今儿个的生意全包了,早些回去陪孩子吧!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再漂亮的衣服也比不得一家人在一起!”
说完,姜芷萝便走进了窄窄的弄堂。
车夫望着她袅娜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遇到的不是人,而是洋神父说过的天使。
姜芷萝在一处极寻常的老式房子门前停下,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去首先是个小院,然后才是两层的旧楼。
姜芷萝推开房门,接着皎月不甚明亮的光,看到了被绑在床脚的女子。
女子嘴里塞了布团,见到她进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手脚更是挣扎个不停。
姜芷萝弯身拿掉女子嘴里的布团,听到她破口大骂道:“姜芷萝,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把我绑过来?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姜芷萝以手掩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芷希,你叫这么大声,是会吵到街坊四邻的!”
姜芷希狐疑的盯着她,啐了一声道:“我呸!姜芷萝,你究竟想做什么?啊?”
见劝说不听,姜芷萝重又把布团塞到了姜芷希嘴里。
她站起身,透过玻璃窗棂看向高悬穹苍之上的弯月,弯月之下是一座偏中式的庭院,假山小桥,曲折回廊,在周围遍布花园洋房的宁安区,显得那么独树一帜。
“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姜芷萝幽幽开口。
姜芷希被堵着嘴,根本没办法回答。
姜芷萝也没打算让她回答。
“这里是株式商会的后巷,一旦商会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这里都会第一时间看到!”
姜芷萝转身看向目露惊恐的姜芷希,笑的诡异。
“今天晚上十二点,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他们!”
姜芷希睁圆了眼睛,被捆绑的四肢踢打的更加厉害了。
姜芷萝知道她肯定有话要说,于是又拿掉了堵住她嘴的布团。
这次,姜芷希没有口出恶言的谩骂。
“姜芷萝,你想做什么?你别冲动!你别冲动好不好?”姜芷希眼神恐惧,就连声音里都带了颤抖。
她自认为还算了解姜芷萝。
说什么大礼,一瞧见她脸上诡异的笑容,姜芷希就知道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姜芷萝没有理会她,而是掏出手包里的怀表看了一眼。
时针已经快指向十二点了。
她马上就能给姜老爷和凤姨报仇了!
“姜芷萝,你说话呀!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姜芷希内心的恐惧越来越深。
姜芷萝仍旧没有理她。
她从手包里拿出另外一个物件,看着类似于一个遥控器。
秒针一步步走过,最终抵达十二点的时候,姜芷萝唇角勾起了粲然的笑,用力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按钮。
接连的爆炸声响起,整个天地都为之震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