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萝没有翻墙头的经验。
都说钱到用时方恨少,其他方面的技艺又何尝不是这样?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爬上一人多高的矮墙,远远瞧见那些上门索要赔偿的人把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心下一阵战栗。
姜芷萝急忙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忍着脚踝处的剧痛,招手拦了一辆黄包车。
“去巡捕房!”她焦急的催促,“快点!”
黄包车向远离姜公馆的方向驶去,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远,犹自能听见周妈哭天抢地的哀嚎,仿佛直穿人心。
姜芷萝从来不晓得,周妈竟这样会演戏。
到了巡捕房,仍旧是欧阳巡长接待的她。
他把她带去了停尸房。
阴森森的走廊,每隔几米便亮着一个昏黄的灯泡。
灯泡的光芒比路灯还要微弱。
走廊两旁的房间都关着门,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更看不见到底有些什么。
姜芷萝忍不住想,房间里是否藏了什么恶鬼,会突然冲破木门,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的朝她扑过来。
她不禁缩了下身子。
欧阳巡长以为她是由于即将见到姜老头和凤姨太太的尸体而害怕,不由得放轻了语气,安抚道:“你不用害怕,其实人的尸体没有那么可怕的,你就当他们是睡着了。”
姜芷萝勉强笑了笑,欧阳巡长的话对她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寻常人的尸体可能真的像睡着了一样,可是姜老爷和凤姨太太的……只怕不会太完整吧!
停尸房在走廊尽头。
欧阳巡长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子冰冷的气息。
姜芷萝打了一个冷颤。
尸体就放在两张木床上,盖着白布。
姜芷萝正要伸手去掀,却被欧阳巡长一把抓住了手。
他似乎觉得不妥,紧接着又放开了,脸色讪然的说:“姜小姐,我劝你还是别看了!”
爆炸的杀伤力极大,姜老爷和凤姨太太的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巡捕们四下搜寻,勉强才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身……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可以吗?”姜芷萝问。
停尸房昏暗的灯光投在她身上,苍白的脸色似乎泛着青光,阴测测的,乍一看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不过她五官清绝,就算是鬼,也是美人鬼。
“好,别待太长时间。”欧阳巡长说。
男人稳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偌大的停尸房里只剩下了姜芷萝一个人。
姜芷萝一咬牙,鼓起勇气掀开了姜老头脸上的白布。
那是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孔。
鲜血糊了满脸,眼歪嘴斜,一边的颅骨甚至还凹陷下去了,早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那是她的父亲,从小疼她爱她,恨不得把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碰到她面前的父亲。
他如今竟成了一具尸体。
冰冷、僵硬、血肉模糊。
在此之前,姜芷萝一直觉得姜老爷的死很不真实。
她总觉得他还没有离开,他还会回到她身边,笑呵呵的望着她说:“芷萝,你这样爱使小性子,以后是会嫁不出去的!”
可是不会了……
他已经死了,就那样面目狰狞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再也睁不开那双慈爱的眼睛。
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下,瞬间如雨下。
她扑在姜老爷的尸体上,声音哽咽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爹,我要怎么活下去……”
越是浓烈的情绪,发泄完了之后就愈发觉得空洞。
姜芷萝去寿衣铺子里买了两口棺材,雇了几个伙计把姜老爷和凤姨太太装了进去,准备抬回姜公馆——尽管她还没想好怎么顺利进去。
活人翻墙头尚且那么费劲,更别提死人了!
“这人都给炸烂了!真惨呐!”她隐约听到身后的两个伙计小声嘀咕。
巡捕房距离姜公馆不太近,姜芷萝没有坐黄包车。
她走在前面,小伙计两两一组抬着棺材,走在后面。
路上不时有人向他们看过来,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看好戏。
世上的人大抵如此,哪家有了喜事未必能让他们高兴,但若是哪家办了丧事,他们可能会莫名的笑出来。
奇怪而又扭曲的心理。
突然一辆汽车停在了姜芷萝面前。
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穿着条纹衬衫、毛线马甲,外罩藏青色风氅的青年,唇红齿白的清俊模样引得经过的女人频频侧目。
姜芷萝却抿紧了唇,眼神里似有不悦的光芒闪过。
在她狼狈的时候,她不想遇到任何熟悉的人,哪怕只是认识,也让她觉得难堪。
可是青年已经来到她面前,她避无可避。
“和先生。”她低声问候。
和天宇凝视她,目光一动不动。
姜芷萝看起来很是憔悴,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泛着红,似乎刚刚哭过,愈发像是雨后的天空,澄澈而清透。
她梳着高马尾,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一身雪青色的骑马装不同于往常温润柔婉的打扮,倒给她增添了一种别样的英气。
和天宇突然有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她这样招人心疼。
“我不过才出国了一个多月,怎的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久久才问。
“世事难料嘛!”
姜芷萝扬起头,扯出一个勉强极了的笑。
“抱歉啊,和先生,我应该给你接风洗尘的,只是姜公馆出了些事情,怕是要怠慢你了!”
她眸光盈盈,细碎的阳光洒落眸底,无端的惹人怜惜。
和天宇打开车门。
“上车,我送你回去。”
不等姜芷萝摇头拒绝,他又道:“你曾欠过我人情,这次听我的话,让我帮你,就当是还了!”
姜芷萝想要拒绝,可是想到堵在姜公馆大门外的那些人,她犹豫了。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甚至是无能。
以前无往而不利的日子全是因为应衍,他的身份和地位让她产生了一种虚无的幻想,以为人生就是这样简单和顺利。
然而现实给了她一记沉重的打击。
离了应衍,她什么都不是。
她甚至都不能光明正大的从正门出来!
而现在她出来了,回去却又成了一个莫大的难题。
她难道又要依靠别人呢?
依靠和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