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发生没多久,巡捕房的人就来了。
他们封锁了大半条街道,在附近拉上了白色的警戒线。
身穿藏蓝色制服的巡捕有的勘察现场,有的询问目睹了爆炸的百姓,还有的在统计死伤的人数——这里是青州最繁华的主干道,爆炸发生时,路上来来往往有不少的车辆和行人。许多人都受到了波及。
欧阳巡长站在一个相对较高的位置,望着乱作一团的街道,以及捂着被炸伤的地方嗷嗷叫的百姓,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在突突直跳。
他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台阶上的女子。
她低垂着头,凌乱的长发松散下来,垂在脸颊两侧,隐去了她苍白的脸,让人看不太清她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
她的肩膀微颤,整个人像是隐没在夕阳的余晖里,那样瘦弱,那样单薄。
她怀里抱着一个男孩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吓晕了,总之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两人脚边掉落一串糖葫芦,鲜红欲滴的颜色沾染上了尘土,似又被什么人踩上了两脚,显得灰败,甚至有些凄惨。
欧阳巡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自己有些奇怪,竟会觉得一串糖葫芦凄惨。
他跳下高处,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尘,大步走到女子面前。
“姜小姐,这么做可能有些不尽人意,但是事发突然且蹊跷,希望你能跟我们回巡捕房做一下笔录。”
姜芷萝茫然的抬起头来,晚霞浓艳的光彩覆盖在她身上,踱上了一层潋滟的光晕。
她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爆炸中回过神来。
欧阳巡长有些不忍心。
姜芷萝说到底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眼见亲人在自己面前被炸死,这样的打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他搓了搓手,“没关系,如果你要是不方便的话……”
“应该的,什么时候去?现在吗?”
姜芷萝仿佛在瞬间找回了被冲散的三魂七魄,她站起身,身形仍旧单薄,甚至表情还是有些茫然和呆滞,就连抱着男孩子的双手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可是她望着他,目光里的坚韧让欧阳巡长动容。
他说:“对,现在!”
欧阳巡长闪身让开了路,示意姜芷萝去坐巡捕房的车,然而姜芷萝僵直着身子,怎么都迈不出脚步。
许久,她才道:“我坐黄包车去。”
这一场爆炸来得突然,而且造成了多数百姓受伤和死亡,市政府已经下了严令,让巡捕房彻查此案,绝不能有半分懈怠,否则革职查办。
除了派去现场的巡捕,巡捕房里的其他人也不轻松,每个人心头都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生怕被革职的人就是自己。
知道姜芷萝和应衍关系匪浅,欧阳巡长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询问她。
问询室里,姜芷萝坐在椅子上。
面前的桌子上只放了一个本子,还有一支钢笔,桌角的位置摆着一盏台灯,台灯的光芒有些刺眼。
欧阳巡长端了一杯水进来,把水杯放到姜芷萝面前,在她对面坐下。
“你能简要向我叙述一下事情的经过吗?”他尽量放柔了声音问。
“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
姜芷萝用力攥紧了双手,才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失控,“……后来汽车就爆炸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说你们在朝阳饭店遇到了东瀛人?”欧阳巡长精准的抓住了故事里的重点。
“对,岩田臧,他是东瀛商人。”
应衍曾经跟她说,岩田臧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东瀛军的人,但是姜芷萝不知道面前的欧阳巡长和应衍的交情有多深,不敢把这么重要的机密告诉他。
她抬眼看向欧阳巡长。
“我父亲为人宽厚,乐善好施,从不与人为恶,更别提会有什么仇家了!这件事一定是东瀛人做的!一定是!”
“姜小姐,你先稍安勿躁,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巡捕房一定会查清楚的……”
“还有什么可查的?!”
姜芷萝拍桌子站起身,目光沉痛的望着欧阳巡长。
“是东瀛人做的!肯定是岩田臧!是他!是他炸死了我父亲!”
她该注意到的,岩田臧离开前眸子里那抹异样的眼神,那分明是一闪而逝的杀意!
姜芷萝的情绪很激动。
欧阳巡长无奈,只好厉声呵斥道:“姜小姐,我知道这件事对您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但是我们巡捕房查案是要讲求证据的,没有证据不能轻易下结论!”
敲门声响起,勘察爆炸现场的巡捕走了进来,附在欧阳巡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欧阳巡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你确定?”
“千真万确!”
欧阳巡长脸色凝重,挥挥手让那个巡捕退下。
“是不是查到什么了?是东瀛人做的对不对?”姜芷萝不死心的追问。
欧阳巡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站起身说:“姜小姐,您先回姜公馆去吧!案情如果有进一步的进展,我们会通知您的!”
姜芷萝还想问些什么,但见欧阳巡长走到门边,打开了问询室的门。
“姜小姐,请吧!”
姜芷萝在问询室的这段时间,姜少杰醒了。
他呆呆的坐在巡捕房大堂的长椅上,不说话,也不哭闹,只静静的看着忙碌的巡捕,任凭别人怎么问他,他都一句话也不说。
巡捕们只当他是受到了刺激,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忙各自的事情。
姜芷萝从问询室出来,一眼就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姜少杰。
他目光无神,嘴唇微张,整个人像是没了魂魄一般。
姜芷萝急忙跑到他面前,抱住他说:“少杰,少杰你没事吧?你不要吓姐姐!姐姐已经承受不住了!”
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和凤姨,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弟弟了。
姜芷萝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背上堆满稻草的骆驼,已经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只消再多一根稻草,就有可能被压死。
而姜少杰就是这最后一根稻草。
不管姜芷萝怎么抱他,摇晃他,甚至狠心捶打他,他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
在场的巡捕们都暗自在心里说:完了,这个孩子被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