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春意正浓,熙红的朝阳一出,露迹挥干,空气里的湿意也便早早的随风散去。
先前代步的轮椅在黑巷里损毁了。没了代步的工具,沈晴由段景背着,沿着一条已经瞧不出痕迹的小路往未知的方向步步前行。
这时候的野草初冒新芽,放眼望去,远处的山脉连绵,山脚下是青青葱葱的一派绿意,越近了绿意渐淡,就像是湖心漾开的水波一样慢慢地散开了。等到了脚下的时候,那点绿意已经尽数敛去,只在泛了黄的枯叶下露出尖尖的几片新芽。
沈晴没有问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只是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将下巴贴近他的肩,感受着朝阳用依旧微醺的红色铺开在他的肩上,带起混杂着一丝汗气的温热。
段景不像北野寒。北野寒背她走路的时候,目光总是笔直地盯着前方,嘴角紧闭,剑眉坚毅地锁起,每踏一步都向前迈的极开。所以他总是走的很快,每一步都是提前计算好的,绝不浪费力气,也更不浪费时间,无论多复杂的地势,他都能从中选择最快捷又划算的路线,就像在打仗。
可段景不是。段景走起路倒像老人,垂首躬腰,眼睛紧紧地盯着脚下,步步为营,心无旁骛,一脚一足都踩得稳健,仿佛他身上背的不是一个反应敏捷,耐摔抗打的活人,而是一件娇贵精美的青瓷玉器,一丝磕绊都受不得。
有他在自己身边,沈晴总是莫名感觉心安。北野寒是她的蔽体之所,一瓦遮风避雨的栖身住处。跟他在一起沈晴的心里才会有一种由衷的归属感。段景则是屋外绕了一圈木荆篱笆,坚实稳固,足够给屋内人以安全感。如果说北野寒是一把锐利锋芒的剑,那段景无疑就是一面固若金汤的重铁方盾。盾的正面足够抵御山崩地裂,而盾后只有沈晴一个。
沈晴伏在段景宽阔的肩上,带着原野上带着草香的风轻扬发丝,在耳旁柔声低喃,让人心生暖意,忍不住的想要合上眼酣畅地安睡一回。只是由于长时间在野外呆着,段景身上的外衣磨损的严重,一身黑缎布衣上磨起的细小毛绒轻轻柔柔,挠着沈晴的下巴一阵麻痒。
“哎,你不会一直在县外呆着吧?”沈晴被痒醒了,睁开眼睛问他。
“嗯?”段景微微一愣,脚上顿了顿,眼神中竟然难得的闪过一丝慌乱,半晌后才沉声回答道,“没。我去过镇里。”
沈晴一看他这样子启唇轻笑,知道他是误会自己要兴师问罪了。打趣着解释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问罪。我只是,只是觉得你要是真一直待在这里的话,有些太辛苦。”
“没有多辛苦。你受伤的以后我就回去县里了。”段景开口道,“我守在镇外这条路,可以盯紧可疑的人以防他们混进城里,可却不能防范里面的人伤你。”
“所以在我受伤之前,你还真一直守在这个路口啊?”
“嗯。”段景点点头。沈晴心中微泛涟漪,当初她让段景守住路口只是随口所说,目的不过是想让他不要跟随的太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一直蹲守在这里。
可这样一想,沈晴又觉得有些地方说不太通,如果他一直在这北边的路口,那当初那卷画轴的画中人是谁?再说了,他又如何能得知自己受伤的消息?这荒郊野外,总不能有人给他来通风报信,也不能聚成一堆聊些城里发生的新鲜事情。
沈晴心里起了疑虑,开口问道,“哎,难道在我每受伤之前你没去县里面?”
“也去过。”比起北野寒总是为大局而欺瞒沈晴,段景倒实诚,“胡府,我也进去过。”
“违背我的命令,私自跑去看我?”沈晴佯装着恼怒。擅闯胡府可不是小事,胡三爷手底下的护卫有多厉害她心里可是清楚。当初自己能在胡府里被袭击,只是因为他们那些悍匪转职的官差太自信,毕竟事实倒也是这样,熊老大一死,在整个南疆再也没有人敢招惹胡三爷这帮人,因此他们站岗时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完全没想到有人居然会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敢明目张胆的跑进胡府里面行刺。段景虽也武艺高强,可不被发现还好,一被查知,怕是立刻就会死于乱刀之下。
这样一想,沈晴心中又起一层怒,嗔声道,“你去过几次?”
见到沈晴发了脾气。段景果然变了脸色,说话都带了几分颤,“没,没去过多少。”
“没多少是几次?”
“每天只去一次。”
每天都去。沈晴苛责至于,心里也微微颤动。盯着段景看了许久,长叹一口气,开口问道,“每次去过胡府,都去酒肆?”
段景被看穿了心思,面上赧颜,不再开口。
果然那副画不是画师凭空杜撰的。看到自己歆慕的人与别人浓情蜜意,心里怎能平静如常,解酒浇愁也是人之常情。沈晴料想他大概是见到那夜自己被人袭击时不能及时出手相助,这才不再坚下心来,尽量紧跟在自己身边暗中保护着。这样一想,沈晴立刻便要从段景身上下来,他已经陷得太深了,自己不能阻止,可至少不该再推波助澜。
段景感觉到沈晴的动作,手上更用力将人揽紧了,不让她下地。“我还背得动。”
“我知道。”沈晴执意要下来,“谁管你了,我的腿伤已经好了,我想练习一下自己走路,也好尽快恢复。”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话用在这些常年练武,负伤恢复再负伤的人身上来说或许不合适,可也不至于恢复的如此迅速。尤其沈晴还是个女人,哪有可能现在腿伤便已经痊愈。段景垂着头,不管沈晴挣扎的动作,依旧背着人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赶路。
“你放我下来。”沈晴撑直了胳膊将自己撑起来,执意要自己走路。
见段景依旧不为所动,又咬牙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