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黑巷里,潮湿又略带咸腥的风穿巷而过,下面的众人闻声抬头仰望。沈晴躺在地上,右手遮着光,勉强眯着眼睛去看,眼前光景模糊,只看见一个人影蹲坐在黑巷上方一个突出的平梁上,身后斜插一把漆黑如墨的剑,扎眼的阳光从上头苍白的天空上投下来,周边依旧模糊,说不清是黑发随风涌动,还是看不清的重影。
“段景。”不知为何,明明什么也看不真切,沈晴还是辨出了来人,扯开嘴角莞尔一笑,放松了神经也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眼前已经换了景象,没有让人窒息高耸的墙壁,也没有那些面相猥琐的流氓地痞,身旁是连绵着的青黄不接的草,头顶一派鸿蓝的天,天上的星辰彼此相连,先前的压抑一扫而空,连云都变得浅薄清淡。说来也奇怪,沈晴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之前心里是压抑的,明明她也过的也挺开心。
可就是不一样,沈晴躺在地上,抬起自己的手去摘天上的星,她就是觉得现在很轻松,就好像当初从纪王府逃出去从军的时候一样轻松,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张开着,舒服的她想哭。
她就这样一个人对着天空又哭又笑的过了半天,一直坐在她身旁的那个黑影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没有叫她,也没有安慰她,只是像沈晴盯着天空一样,坐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晴,脸上挂着难看的笑。
“段景,你怎么回来了?”等沈晴笑够了才开口,声音含沙。
“嗯。回来了。”看到沈晴醒了,段景立刻收敛了笑容,点点头,递上一块已经不知道是馒头还是干饼的东西,“你吃?”
“不了。”沈晴摆摆手拒绝,巧笑嫣然,“哎,你倒说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不知道。”段景又咧开嘴笑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一遇到沈晴嘴唇总是不由自主地向上弯,喉咙里也会像猫一样咕噜咕噜的响着,只是那种声音听起来比猫的动静要洪亮一点,也要怪异一点。他不傻,他知道这叫笑,他学过,第一次与沈晴面对面交谈之后他就在学,可他明明没学会。
再低头,看到沈晴也一直盯着他的脸笑。她笑的比自己好看,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笑的都好看,她笑的时候自己的心脏总是会突然跳的很快,运功调息也没有用,合上眼也依旧是那让人转不开眼的笑。这好像是沈晴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地对着自己笑。
她的唇在月光下有些泛白,他看到她两片嘴唇慢慢地碰到一起然后又分开,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她是在与自己说话。她说,“段景,你还是笑得那么难看。”
“哦。”他连忙回答,然后重新紧闭嘴唇,不让它再向上弯。然后又感到脸上一凉,紧接着火烧一样的烫,凉是因为沈晴的手指触到了他的脸,烫也是因为沈晴的手触到了他的脸。然后他听见沈晴对他讲,“不过没关系,我知道那是笑就好。”
段景的嘴唇再次弯起来,剑一样刚硬的眉也跟着弯了弯。
沈晴撑着坐起来,身上的瘀伤还有些痛,想来这个段景并没有趁自己昏迷的时候给自己上药。不觉也提唇一笑,这倒也符合他的性格。“秉烛呢?”沈晴抬眼问他。
“活着,我把她放在门口了。”想了想又补充,“师爷府的门口。”
“我知道是师爷府。”沈晴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从他怀里搜出一个药瓶,问他,“这是什么药?能疗伤吗?”
段景看了一眼,即刻从身上拿出另一瓶药来递过去道,“这个能。”
沈晴接过药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然后便一眨不眨地盯着段景。段景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却被沈晴一把推开,“笑什么,转过去。”
知道沈晴大概是要上药,段景从善如流地背着身。白天的打斗激不激烈还两说,可身上破损的衣物已然不能再穿,沈晴慢慢地解下衣物,露出肌体上青紫的瘀伤,拿段景随身带着的创药一点点倾洒。那些药末都是专门研制了给他们这些暗卫们用的,品色好,见效快,缺点却是药性猛,作用烈,只求尽快治伤好重新战斗,丝毫不管病人承受的痛楚。药末一触到沈晴破开皮肉的伤口,噬骨一样的痛沿着经脉瞬间逼向心脏。额上除了一层薄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几乎可以听见药末在伤口上融化时的滋滋作响。
背对沈晴而坐的段景自然听到了沈晴从牙缝挤出的声音,连身后衣物从身上滑落的声音都听得一听二楚,不由微微涨红了脸,低下头拿怀里的黑剑敲打着地上未知虫物的洞巢地穴。
等药上完,沈晴几乎脱力一样向后仰去。段景听着动静连忙将人抱在怀里。沈晴也不跟他忸怩,想挣扎也没力气,不如干脆就这样让他抱着,自己寻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躺好,半眯着眼睛声音慵懒地问他,“你还是没说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我没回来。”段景解下黑色的鼠裘外衣搭在沈晴身上,语气闪躲,“我一直没离开。”
沈晴苍白的脸上轻轻抹开一丝淡笑,“我就知道。你一直跟着。”
“嗯。”段景点头承认。其实那天沈晴摔伤了腿,在地上躺着的时候忽然记起可以让段景代自己跑腿,于是用他之前教的方法向他打了个信号。段景立刻就赶过去了,他注意到了沈晴留下的命令,自然也注意到了地上人仰马翻时留下的狼狈印记,几乎不必思索的他便放跑沈晴留下的白马,抗命往回寻找沈晴。那天那群狼的确是吃饱了,可是它们也不在乎多戏弄着多杀两个对它们没有危害的人。它们没有动手不是因为它们懒的大开杀戒,只是风中除了这两个的味道,他们也嗅到了不远处潜藏着的段景,这才让他们两个侥幸得生。从那天他便决定再不管沈晴的任何命令,只要一直看护着她,近一点,再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