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至此已是戛然而止,如林若水的离去一般突兀不已。
陆冲霄因此而沉默了许久,甚至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以怎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件事。
或许更多的还是茫然?
恍惚间,信封就这么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到了地上,自半开的封口当中悄无声息地滑落出了一件小玩意儿。
陆冲霄俯身将其拾了起来,发现那是一块仅有寸许方圆的骨瓷碎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画着一个“鬼”字,似是什么人闲得无聊随手刻上去的一般。
而在手中书信的背面,陆冲霄还看到了一张粗略画成的地图,以及关于这块骨瓷碎片最后将要交给之人的些许信息。
西荒,万鬼石窟,守墓人。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多余的文字了。
一旁的鲁莽见他许久都未言语不觉有些担心,忍不住出言询问道:“兄弟,你还好吧?”
陆冲霄默默将那封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怀中,面色郑重地看着鲁莽道:“大哥,若水她有急事赶回师门去了。我之后要去西荒去找人,你有什么打算吗?”
鲁莽憨憨一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闲人一个,你去我跟你走上一趟也就是了。”
陆冲霄并未推脱,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听闻西荒之中的凶险颇多,有大哥一路陪伴左右我心里也就更有底了。”
鲁莽应声道:“嗯,我这方面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方晗小姐该怎么处理?此行若真是不太平的话,让她一个女孩子家跟咱们冒险好像也不太合适。”
“我要去。”方晗的声音突然自车厢中传了出来,语气异常的平静。
陆冲霄跟鲁莽俱是一愣,抬手挑开车帘时,发现方晗也正目光炯然地朝外看着。
陆冲霄微微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醒的?”
方晗平静答道:“昨夜。”
陆冲霄闻言不觉叹息了一声:“感情你方大小姐一直拿我们开涮呢是吗?好玩不?”
“我要去。”方晗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话,语气格外坚定。
“原因呢?我实在想不出来你有什么必须去那里的理由。”
“因为你会去,而我已没地方可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冲霄抬腿坐到了辕座之上:“赶路吧,西行。”
鲁莽点点头,伸手从陆冲霄手中接过了鞭子:“你一夜未眠身体又欠佳,进车厢休息会儿吧。”
陆冲霄本待拒绝时,却是已经被他向抓小鸡一般提到了车厢以内,随后更是直接“咔哒”一声把车门都合上了。
陆冲霄有些无奈,却也只能接受了这种待遇。
“你很不喜欢跟我单独呆在一块吗?”方晗此时就坐在陆冲霄的对面,经过了昨夜之后,她仿佛突然变得理智了许多。
陆冲霄依靠着车厢眯眼打起了盹,口中随意应付着:“谈不到,只是互不相言总觉得有些尴尬而已。”
方晗就这么直视着他的脸:“你的未婚妻走后,你便不打算再跟其他女子说话了吗?”
“可以说,但又有什么可说。”陆冲霄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看样子连半个字都不想再说。
方晗轻声道:“我承认她很优秀,而且是个很聪明的女孩。最起码在面对你时,确实有着我始终难以保持的那份理性。”
陆冲霄沉默着,不愿面对这个话题。
“昨夜醒来时,本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但正好赶上了她跟你说那番话。我很惊讶,居然真的有哪个女人愿意将男人都分给别人。可是听她说完之后,我突然有些理解了。或许我到死都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有其他的女人,但如果我再遇到愿意如此的女人时,或许不会再像先前那般觉得她疯了。”
方晗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并不在意陆冲霄是否真的在听,而更像是仅仅出于自己意愿的自言自语。
“我变不成她,但我依旧会以我本来的模样来试着拥有你。陆冲霄,终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男人,记住了吗?”
陆冲霄此时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方晗一眼道:“我答应过你父亲会好好照顾你,即便你之后嫁做人妇,这条承诺依旧算数。”
“比武招亲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未来的丈夫会是什么样的,究竟能不能值得我托付终生。你出现时我觉得我找到了,却又在并未得到你的前提下便已失去。”
“母亲去世得早,所以父亲便加倍地偏疼我。只要是我想要的,他想尽一切办法都会弄来给我。甚至于在他临死之前,都不忘用一个男人之间的承诺来将你与我的下半生绑在一起,只因我曾经是如此地想要与你共度余生。”
“想明白这些之后,我真的没有理由再去恨他斩向我的那刀,更不敢轻易伤害这条他为我偷回来的命。你说得对,我要好好活下去,连带父亲那份也一起活下去。所以我必须勇敢起来,也必须有勇气去争取我所看重的一切。”
方晗说到此时缓缓将身体前倾凑到了陆冲霄的近前,两人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瞳孔当中的自己:“现在,你真的依旧觉得我们的关系仅应限制于一个对亡人的承诺吗?”
陆冲霄无言答对,甚至比面对林若水时更为不知所措,方晗的巨大反差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才是最为脆弱且摇摆不定的那个。
“以后还长,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的。”方晗退回到了原位,拿起旁边的一张毛毯来轻轻围在了陆冲霄的身上:“睡吧,一觉过后有什么愁事都过去了。”
陆冲霄下意识将毛毯裹得更紧了几分:“会吗?”
“你猜?”方晗露出了一个许久都未曾出现过的笑容,在那一袭红装的衬托下,异常娇媚。
“安。”陆冲霄嘴角微翘地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一般。
马车仍在疾驰着,周围也在变得越来越荒芜,如同一道并不清晰的分界线般向西方不断延伸着。似是此处的告一段落,又似彼处的全新开始。
但车上几人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们经过的道路途中,一簇微弱到几不可见的小火苗骤然“突突”颤动了几下,随后瞬间熄灭不见了。
时间回溯到几天之前,斗泰城中,霍家密室。
自城主府惊变的那晚之后,霍家算是彻底背上了一个反叛的罪名,而且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大祁全国上下传开了。尤其是事发的斗泰城中,更是家家户户都知道了此事。
霍家确实势力颇大,但还没大到足以压下如此大的舆论压力。再加上霍云庚这个半流放的霍家子弟本就不怎么受待见,又没有太大的实权,是否能得到父亲霍廷尊的庇护都是个问题。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霍云庚不得不暂时遣散了霍家的大部分人,连同手底下的几个佣兵团也无心再去打理了,生怕再因此遭到牵连而被军方势力的逮捕。除了自己身受重伤不得不暂时留在霍家一处密室养伤之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被打发出斗泰城避难去了。
但就在霍枫跟黑白二老离开不到一天之后,霍云庚却是收到了他们三人的死讯。
霍家是有许多不传外人的秘法的,包括霍云庚在面对宋华江的致命一击时断腿逃生,也是其中一种。加上先前被其陷害而丢掉的双臂,此时的霍云庚已经没有四肢了。
一战之后变成人棍本已成了这世上极为痛苦的一件事,随后更是收到了儿子被人所杀的消息,霍云庚在那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的天灵盖仿佛被惊雷猛地劈中了一般。
“给我撒下人去查,陆冲霄那个小杂种现在在哪!”霍云庚咬牙切齿地用头往旁边的椅背上撞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自己胸中的怨气一般。
在旁边伺候他的下人闻言面露难色道:“家主,咱们霍家在斗泰城中的势力已然散得七七八八了,连那些曾经归属于您的佣兵团也都因为那场叛乱而作鸟兽散,想再联系估计都不太可能,哪还有余力去查这些事?”
“废物!全是废物!”霍云庚朝那下人怒吼了一声,硬生生震得他耳鼻之内尽皆有鲜血往外流着。
好在那名下人也是个有些实力的武者,这才没被他这一嗓子给吼死,但也是万分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对其恳求道:“家主勿怒啊!咱们这里确实是没有可用之人了,但您毕竟是老家主的亲生之子,此事若是求到他老人家的面前,他总要为惨死的少主报仇吧?到时找到那个叫陆冲霄的小子宰了还不是像踩死个蚂蚁那么简单。”
“呸!这事就算跟他说了又能怎样?他有真拿我当过他儿子吗?!”霍云庚可能也是确实气得够呛,一不小心就把藏了许多年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那名下人听到这话吓得打了个寒颤,之后忙不迭地转移话题道:“家主,就算老爷子那条路走不通,您不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这些人哪个不是叱咤一方的人物?您但凡与其中一个交好,也能暂借他们的势力来给少主报仇啊!”
霍云庚这才怒气稍减,双眉紧锁着沉思了许久之后才微微点头道:“这个或许还行得通,你去取纸笔来,我说你写替我修书一封。”
“遵命。”
那名下人得到命令后急匆匆地出离密室去取纸笔了,独留下霍云庚一人待在略显昏暗的密室中撒着狠:“陆冲霄!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