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将军在1931年反抗日本侵略满洲里的事迹已经成为了一个全民皆知的传奇。他身上肩负着保卫满洲里最北部省份的重任,坚决不向侵略者投降。日本人曾以满洲国政府军务大臣的职务贿赂过他,马将军假意接受,走马上任后大肆捞取金钱、军需物资和优质弹药。有一天他佯装外出视察工作,趁机回到了他在北满洲里的部队。随后便又扛起了反抗傀儡政权和其幕后黑手的日本人的大旗,继续着自己未完成的事业,一直坚持抵抗直到被日军追赶退入了苏联的境内。一次战役中,敌人缴获了他的马和马鞍,日军以为(以及希望)马将军已经战死沙场,便向沙皇正式禀告了他的死讯。
马将军引我们进入了一间作为办公室的房间,我们围桌而坐,将军因为强烈的危机意识而只坐在了椅子的边缘位置。他有着活泼开朗的性格,有意识地控制着跟他共事的人,说起话来速度快得就像机关枪,不时展现出他的幽默感。断断续续的幽默的谈话使他如羊皮纸一般的脸上的小皱纹紧缩得像一座迷宫,短短的胡子被修成了一条黑色和灰色的长线,黑色圆眼里燃烧着敏锐和友善的光。
还没等我们开口,他就开门见山地向我们叙述了抗战初期他再次出山的事。他没有用徒有其表的东西掩饰自己,他的自高自大因来源于一种孩子般的品质而并不令人生厌。我能够看出为什么士兵们都很爱戴他,我想是他的衷心耿耿和毫无畏惧。
“日军进攻卢沟桥时,”他说,“我正在天津隐居。在北满满洲里退兵到苏联之后我又回到了那里。当时听到了卢沟桥事件后,我立即向蒋委员长请求上前线。我被派往山西大同,在何柱国将军的一个师中担任骑兵旅的旅长。南京举办的一个会议上,我再次向蒋委员长申请率领一支骑兵连去热河。但是这行不通。8月23日到了大同后我立刻投入工作。当时赵承绶将军同他的晋绥骑兵部队的一部分人马也在大同。但是部队的组织差强人意,他们还没做好准备应付强敌。
“我们阻止了日军继续沿铁路线西进。他们派出了三支满洲里傀儡军队迎战我们。时任绥远国民兵部队指挥的李大超将军和一位蒙古领袖白海峰率兵前来增援。在经过三天的激战后,归化还是陷落了,我们撤军到了铁路线的终点站包头。
“赵承绶将军现在被阎锡山召回了山西。日军集结了一支两千人的机动部队,包头也在10月20日被攻陷。
“后来我们又撤到了包头西边一百英里外的五原重整旗鼓。”
马将军说话时情绪非常激动,言语间还提到了他对其他中国将领的个人看法,不过大部分的看法还是积极肯定的。
“将军,我在你部队里看到的穿着日军制服的人是怎么回事?”我问。
他轻轻地笑了,回答我说:“满洲人和蒙古人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并不想为日军卖命,但是对于政治不够了解,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所幸,他们能够相信我,也知道我会为了夺回他们的家园不惜一切。我派出了我的特使去与在日本傀儡军队中的人谈话,告诉他们如果能与其他抗日部队联合起来,我们就能把日本人赶走。
“最先策反日军的是井得泉的部队。他现在指挥我的一个师。我的部队中,这样的兵大概有四千人。他们带来了大部队和精良的弹药。就在今天早些时候,一个叫韩玉春(音译)的蒙古人带着他的四百个同伴向我们投诚,晚饭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一个月前,一个名叫牟新亚(音译)的满洲人带领他的一整个团前来投诚。他现在也指挥着我的一个师。”
接着,马将军告诉我他是如何通过收复托克托(绥远境内黄河边上的城镇)来缓解山西军队在二三月份遭受的压力。他的部队弹药短缺,4月上旬的弹药补给到位之后立即发动了一系列攻至铁路以北的突袭。萨拉齐被拿下,铁路也被破坏掉。向北,他占领了武川;向西,又拿下了包头以西的粮食产地五原。
我听说日军重金悬赏马将军的人头,这是真的吗?
将军哈哈大笑。是的,他们曾经布告天下,悬赏五十万美金来换他的项上人头。如今,日本皇家军事参谋部被这个他们已正式宣布了死讯的“已死之人”搅得心神不宁。官方无法承认这个棘手的斗士的存在,只好依靠重金悬赏的方式来换取马将军的真正死亡。
欧阳陪着我,剩下的四个男孩则去享用晚饭。将军对于他们的工作颇有兴致,让小刘和欧阳帮他在部队组织一个文艺队,再对他们的政治训练给些建议。他们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晚上的时候开了一个专门会议。
蒙古领导人韩春雨在晚饭时候出现了。我喜欢这个年轻的蒙古人,他身上有一种安静腼腆的气质。距离较宽的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充满智慧的光,嘴角也同样显得果敢和坚毅。
我们眼前的菜品稀奇古怪,看着好似有无穷的种类。马将军告诉我们,羊身上共有九十六个部分可以食用,不过他已经嘱咐过厨师,仅仅用精选的那部分进行烹调。烧腰子和精瘦羊肉的味道可口,但是我不敢尝试炖羊眼。
这个季节的苍蝇十分猖獗,两个士兵站在我们旁边呼扇着马尾鬃掸子驱赶餐桌上恼人的苍蝇们。掸子有节奏地上下摆动,让我回想起了印第安和非洲的土著酋长使用的大扇子。
吃完饭后,我们决定去院子散步,顺便消化一下这顿丰盛的晚饭,像中国人似的打着嗝。一位中年农民模样的人穿着邋里邋遢的标有将军军衔的军装走了进来。马将军对他表示了热烈地欢迎。
“来见见我们的英雄,”他冲我喊道,“这位就是邋遢刘。”
刘同志感到不安,站立的姿势也很别扭。将军跟我们说话时,他隔一会儿就换一只脚站着,咧着嘴冲着我们笑,满脸的真诚。
将军告诉我们,他的本名叫刘青山,由于战绩卓越,他的家乡拉台的人们亲切地以家乡的名字叫他,以示对他的尊重。
日军杀进拉台时,刘青山的儿子惨死在了日军的刀下,女儿也被玷污了。刘青山被深深地触动了,决定为他的家庭所受到的屈辱做些什么,而不是忍辱偷生。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留意着每一个可以报仇雪恨的机会。一天夜里,他发现四个日军士兵睡到了他的家里,也没人放哨,他当机立断用一把杀羊的屠刀杀死了他们。复仇大计已成竹在胸。他在亲戚的协助下成立了游击队,队员配备上他缴获来的步枪,让他们去偷袭日军的据点。缴获更多枪支弹药后,他又招募了更多的成员加入。游击队逐渐发展成了一个排、一个连、一个营。马将军听说了他的事迹后请他加入了挺进部队。现在他指挥着部队里的一个旅。
晚上回到住处后,我回想着两个因素,每一个因素都对中国的抗日战争发挥着潜在的影响。成千上万跟刘青山一样足智多谋的农民遭受了同样的蹂躏与践踏。这是多么大一股潜在的力量啊!更不用提在日统区内的力量!日军的傀儡部队还在不断投奔中国的抗日部队。日本人还有什么手段来阻止这个趋势?我明天还要就这个问题获得更多的信息。
巧的是,年轻的满洲里指战员莫兴亚(音译)第二天要带着他的部队来镇上,我和马将军的会谈结束后他就会奉命同我见面。
莫兴亚是个很有魅力的小伙子,今年二十八岁,性格活泼向上。很容易就能找到聊天话题。
八年前,他从满洲里的辽宁军事学院毕业。1931年9月,日军入侵了他的家乡,彼时他身在北平跟随张学良少帅。后来的两年里,他回到了满洲里加入了游击队。直到外界的补给和经济支援到达前,他们的反抗一直处于无望的境地。因此他改变了他的计划。
他向我保证说,在参加满洲的傀儡军队时他就打定了主意总有一天要投奔中国军队。莫同志当时被派往一所军官训练学校,由于之前的军事经历,他不久就被提拔成一名教官。他在日军严密的监视下过了整整两年,不过好在日本人最后被他的忠诚收服了,他很快获得了晋升,成为了团长。1937年12月,莫兴亚的团被派往绥远前线。
4月26日,他获知马将军正率兵逼近。在就是否要投奔中国军队的问题与他的军官进行过商讨后取得了一致同意。他的团里有十名日本“顾问”,但是一支千人的日军增援部队将在几日内到位。易帜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日军的增援部队到来的那天,他们将日军“顾问”灭口,伏击了前来增援的部队。接着他们躲进了山里,两天后他们联系上了马将军。
这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故事,充满着智慧和爱国情怀。当他讲完这些后,蒙古人韩春雨来了。我很好奇他是否认识张家口傀儡政府领头人德王。
是的,韩春雨认识他,今年早些时候他们二人还曾交谈过。
“德王有没有可能投奔中国?”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