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这一进凌霄,便直到夜半时分才被放出来。
因着宫禁将至,惠妃便先回了蓬莱宫继续等候消息。果不其然,翌日一早,凌霄宫便有一道震惊朝野的旨意传出:皇长子玦性情乖张,有违法度,贬为庶人,宗籍除名,即日起流放巴蜀。
大皇子被流放当日,一切行装皆由惠妃宸妃二人亲自打点,但临人离去之际,杨桃便开始呆呆看着他远去,不住的流泪叹息,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日午后,杨桃好容易将丹阳帝姬哄睡下了,一面摸着她柔软的发,忍不住在她脸蛋上轻啄一口。
待她为丹阳帝姬轻手轻脚地掖好被子,这便往外散心去了。不知不觉,竟又走到至太液池畔。她正出神发愣间,突然有一阵凉风袭来,她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神智也因此清醒几分,不由叹了一句:“天凉好个秋。”
皇帝彼时恰经此处,听见杨桃这么一句话,倒觉奇怪:“这又是为何而愁?”
才问罢这一句,皇帝觉着外头冷,不宜久谈。因此处离凌霄宫不远,他便对杨桃说道:“外头风大,随朕回凌霄说话吧。”
杨桃笑着看他,究竟愁的什么倒在一句也没提,只是安静随在圣驾后头,一径进了凌霄宫,仔细打量一回皇帝面色,感叹道:“”看着气色,总算是好了。”
皇帝也不答这话,只是吩咐奴才呈上杯盏,这会儿正低下头烧水沏茶:“朕方才问你话呢。”
说罢,只见他提壶分茶,分定了,方才推了一盏与杨桃,手势极为熟稔:“来,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这会儿已是十月下旬,冬日里捧着一盏热茶,自然是再舒适不过了,杨桃轻轻啜了一口茶,惬意地呼出一口气:“哪有什么可愁的,您多虑了。不过如今做了母亲,比之往日,总归是多了些忧思,既要担心丹阳能不能健康长成,又要担忧她听不听话。”
说到这儿,杨桃又叹了一口气:“先是木嫔,后是六姐儿,这些天的事总教我寝食难安,就怕哪日一个眨眼,丹阳就……”杨桃没敢再说下去,只是眉头紧锁着,“从前总想要个孩子,如今真有了,又成日里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倒是让你见笑了。”
皇帝听罢,也不由慨叹:“你啊……如今果然愈发个母亲的样子了。朕答应你,必定全力护好丹阳,绝不让柔福之事重蹈覆辙。”
杨桃心底一暖,微微点了点头。然而只一瞬,皇帝便站起身来,走到书桌边,取出一份折子,伸手递给她:“但你得先给朕一个解释。”
杨桃一时还有些不解,还是伸出右手去接那份折子,她定睛一看,上头赫然写着杨桃与太医杨谏有染一事。
待她看清时,左手不免微微一颤,盏里的热茶便由此溅出,烫伤了她玉白的手背,杨桃下意识松开了盏,热茶更是溅了满身衣裙。
杨桃再也顾不得手背疼痛,只是心下一凉,极力镇定地问出声:“您要什么解释?小产过后,妾的身子便一直是由杨太医负责调理,后来有了丹阳,更是全权由他负责,丹阳才得以平安落地。故而妾与杨太医走得近些,实也无可厚非。”
“你还预备继续搪塞朕?方才你所言,果真是你与他来往甚密的真正缘由?你想调理身子,想保住丹阳,朕会替你安排,你明知朕会应允,却仍旧擅自主张。”皇帝冷笑一声,显然是不信杨桃这番说辞。
他深深看了杨桃一眼,目中森冷:“昭和四年就能在太医院里安插自己人手,杨桃,你好大的能耐。”
杨桃强忍着手背上灼热的疼痛感,听见皇帝这几句,竟像是听着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大笑出声:“让您安排太医,好让您趁机把丹阳带离这个世间,带离我这个母亲身边?”
杨桃说这话时,满心满眼里想的都是丹阳帝姬,自然毫无畏惧之色,只是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您是天子,后廷之争永不会波及您,可妾受着您的恩宠,就更该较旁人警惕。整整六年了,憎我如祥嫔之流也罢,就连亲密如平昭容,都想要我的性命。”
“就连您——”杨桃突然拔高了语调,“妾的枕边人,妾的心上人,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妾。可是妾贪心,舍不下您的恩宠,妾别无他法,所以让老祖宗安排了杨谏进宫,妾所作一切,不过为求自保,难道这也有错?”
皇帝听罢,竟是盛怒击案道:“一派胡言!丹阳乃朕亲女,虎毒不食子,朕又怎么不明白?”他猛然捉住杨桃手腕,直直迫视着她,“你既说是为求自保,那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到底有无做过半点伤天害理之事?!”
杨桃看着他,当下愣了一瞬,竟然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她想起玦哥儿,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心底涌上来的竟是无尽的疲倦,她的声色逐渐趋于平静:“子清,无论怎么吵,妾也离不开您,这样的争执没有任何意义。”
杨桃已经无谓再作争辩,也不愿再这深宫里争斗什么,当下便只是对着皇帝蹲身一礼:“妾自认罪过,这就回关雎脱簪待罪,听凭您的发落。”
皇帝冷眼看着她离去,推翻了满案的奏折书本,又踢翻了小几,砸了几个茶盏,顷刻间书房内已是满地狼藉。
皇帝泄了火气,沉吟良久,终究还是将那折子焚烧于烛火间:“闹成如今这样,谁又比谁好过。”
杨桃回去后,足足等了一日一夜,终究还是没等到凌霄的旨意。
此后几日,她便一直称病不出,或在庭中侍花弄草,或是领着丹阳学步,再不愿闻宫廷之事。
可还是那句老话,她不愿找事儿,总有事儿来找她。
到了十一月底,谦嫔便小产了。
这话才一传到关雎宫,下一瞬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玉便过来了,因他一贯知晓杨桃在皇帝心里的分量,自个儿心里也很敬重杨桃,话语间自然十分客气有礼:
“谦嫔小产,其贴身宫女声称乃是娘娘差人所送的送子观音图出了差池,奴才奉旨前来,还请娘娘行个方便,派那人随奴才走一趟,奴才也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