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楚西辞已经用脚将地上的资料纸扫开，倒提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随之而来是一阵恶臭。卿清看着一个发霉的苹果滚到自己脚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袋子里装着的东西。
“楚西辞！”她看着滚了满地的垃圾忍不住跳脚，“你就不能倒在外面找吗？！”
“下次吧。”
他回答完，戴上手套，开始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卿清认命地抱着一大袋垃圾，靠墙坐下，解开袋子，差点被里面冲出的味道给熏得背过气去，看一眼旁边神色自若的楚西辞有点无奈。
她去厨房找了一次性口罩戴上，另拿着一个出来递给楚西辞。
他看一眼说：“没空戴，算了。”
卿清麻利地将口罩戴到他脸上，返身，重新蹲回自己的小角落，开始在垃圾堆里翻线索。
壁炉的火渐渐微弱下去，客厅里亮起了灯。
找到的记账本和几张写有信息的纸被烂果汁浸湿了，楚西辞把它们铺在阳台地面上，一页一页仔细翻看。这个女人并不会做账，把账本记得像写作文一样，不过优点也很明显——找到跟她经常有生意来往的人很容易。但是人很多，也很杂，有的只有一个外号，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楚西辞将这些纸上出现过的可疑名字都记了一遍，起身下楼。
卿清正在收拾客厅，地面已经恢复干净光洁。她看见他下来，忙不迭地提着拖把凑过来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她望着他的目光里期待太过明显，楚西辞避开她的视线说：“没什么有价值的。”
卿清有点失落，但还是勉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的！”
楚西辞看着她，微抬了抬嘴角，伸手过去把她原本就乱的头发揉成了鸟窝。
“这话，安慰你自己就好。”
钱静被残忍杀害的消息在这座城市里不胫而走，逐渐发酵。而警方连续半个月的调查，依然没有找到案件突破口，市民的情绪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就在这时候，又一名被害女性的尸体在淞南区阜新码头被发现，死因和身上的伤口跟钱静如出一辙。有关报道纷至沓来，媒体甚至将杀人凶手称为“都市屠夫”。
在楚西辞看来，码头显然不是第一犯罪现场，并不值得特地跑一趟。
他和卿清去公安局看过尸体。被害人全身****，死前曾遭受******，面目尽毁，加上被鱼虾啃噬，更加狰狞恐怖如同腐尸，因为在水里浸泡时间过长，尸体已经严重浮肿。被害人左手无名指被砍掉，现场没有找到，但尸检的时候在她的胃里找到了那截无名指。
为此，公安部门采取应急预案，成立专案小组，由刑侦大队队长陈兴正担任组长，自组成员；指挥中心副主任赵政协助破案，全市警力，听候调遣。
除此之外，关于楚西辞的新闻通稿也在网上开始新一轮的传播，甚至九年前，他帮助警方破获校园谋杀案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
“曾经的天才少年携手警方会否再破奇案？”
卿清念着网页上的标题感觉有点无语，抬头看向话题的主人公，他正气定神闲地往墙上的城市地图上扎飞镖。
“沉默先生，你说网上这些消息从哪里来的？”
“不清楚。”
卿清放下手机，拿起地上一摞资料边看边说：“等以后抓到是谁发的这些消息啊，我就帮你报仇，拍他们的****发网上。”
“为什么发那些东西？”
“因为我们私人的一切都是我们的隐私，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只有肉体的私密部位才算隐私。”卿清低头翻着资料说，“不懂得尊重的人，我们也不用尊重他们，戳到他们痛处他们才知道自己多过分！”
楚西辞点头：“有道理，不过我对除了尸体之外的裸体没有兴趣。”
“……”
卿清觉得，和他比起来，自己真是太黄太下流。
“楚教授，”卿清盯着第二名死者的照片，“为什么凶手要砍掉她左手的无名指，又把它放进她的胃里？”
“这是一种自我吞噬现象。”楚西辞问，“你知道咬自己尾巴的蛇吗？”
卿清点点头。
楚西辞说：“印度以咬自己尾巴的蛇来譬喻生命轮回。蛇用自己的头咬自己的尾巴，以自我吞吃来将自己转变成一个循环的进程，蛇头是所有事情的开始，蛇尾是结束，也就是说，每件事情开始就意味着结束，结束也会有新的开始，万物轮回的一个含义。”
他看一眼卿清，她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神情有点呆滞，显然脑子还没转过弯。
“凶手在尸体身上释放自己最原始的一面，表达他内心潜在的对婚姻的厌恶，换句话说，促使他杀人的原始动机，来自他的婚姻。”
“婚姻？”
卿清似懂非懂，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找出第二名被害人的资料，上面清楚写明她的身份和婚姻状况。被害人周婉婷，淞南区第十一中学的数学老师，已婚。根据警方调查，她在五天前曾向学校请假回家。
楚西辞说：“现在你能概括凶手选择行凶的对象都有什么特点吗？”
卿清比对着两名被害女性的照片，观察了一番。
“他下手的都是年轻女性，没有超过三十岁，黑长发，身形偏瘦……”卿清问，“这有可能与他妻子的形象相似吗？”
“应该是他妻子年轻的时候。”
“年轻的时候？”
“凶手年纪应该超过四十五岁。”楚西辞用飞镖瞄准地图上一个点，扔出去，正好扎中周婉婷被抛尸的码头，“他有一辆自己的车，颜色是黑色或灰色一类的暗色，不新不旧，毫无亮眼的地方，他还可以调控公司的车，应该是货车一类。他在平时生活中表现得与常人无异，是个老好人，可能深受老板和同事的喜欢，但与他最亲近的人，比如他的妻子，会看到他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的一面。”
“就算知道这些，我们也没办法把他查出来。”卿清有点沮丧。
搁在她旁边的手机这时忽然响起来，看一眼号码，卿清顿时被惊吓，她迅速从地上跳起，跑到窗边接听。
“赵副主任，您好，我是卿清。”
“我知道。”那边中年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她熟悉的官腔，“小卿啊，你现在是不是跟那个什么楚教授在一起啊？”
卿清回头看一眼楚西辞。
“是，我和楚教授在一起呢，您有什么事吗？”
“这样，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你把手机给他听一下。”
“噢，好的。”
卿清手握住手机，用极轻的声音和楚西辞说：“赵政赵副主任，想问你几个问题。”
楚西辞拿起手边的书，头也不抬地说：“不回答，自己百度。”
一边是现在的老板，一边是以前的恐怖上司，卿清为难地夹在中间。
“现在是我付你工资。”楚西辞淡淡的声音给了她一针强心剂。
这么说来，她现在根本不用再对赵政如此战战兢兢。
卿清轻咳两声，挺直了背，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
“赵副主任，楚教授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事您可以跟我说，我会帮您转达。”
“跟你说？”赵政语气有点不悦，最后还是妥协了，“那好吧。”
卿清忙按下扩音，赵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听陈队说，楚教授会全程参与协助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但是这么久了，也没见楚教授有什么动静，我打电话来，主要还是想通知他一声，不要因为侥幸破了一个案子，就随意插手警方事务，要是错误地将警方引入破案歧途，是要负责任的！你帮我转告那个教授，知道吗？”
“知道了，赵副主任！”
“嗯。”赵政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很快又拔高音调，开始批评起卿清来，“还有你也是！你好歹是个烈士家属，怎么之前还干起那什么私人侦探……”
“赵副主任，我这信号不太好，听不清，先挂了啊！”
卿清火速结束通话，有点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听他训话，没有半个小时是不会停的。
楚西辞抬了抬眼皮，问：“那个赵政是什么人？”
卿清总结了一下，扳着手指说：“公安局最唠叨、最爱摆谱、最多屁话，还跟陈队最合不来的人。”
这回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负责这个案子，卿清不用想也知道刑侦队里的气氛，随便一点小火花，都足够他们俩爆炸的。
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身姿曼妙的女人从计程车上下来，她显然已经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跟车里的朋友挥手道别，转身走进一个普通的住宅小区。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小区里几乎见不着人影。女人的高跟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水泥地面。她拐进一个单元楼道里，底下两层的声控灯已经灭了，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扶着楼梯扶手往楼上走。
爬上四楼，她找到自己家门，摇晃的身体勉强靠着门站定。她借着灯光在包里翻找出钥匙，正要开门，一时间却花了眼，手里的钥匙滑掉在地上，响声在空荡寂静的楼梯间显得格外刺耳。
“操，一个破钥匙还敢跟老娘作对！”她骂了一声，弯身去捡。
有个人，无声地从楼梯口暗处疾步走上来，在她直起身的瞬间，用一块白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夜很宁静，仓库里灯光明亮，男人一身工作服，脸上戴着口罩，唯一裸露在外的眼睛里布满猩红的血丝。他刚刚完成一场手术，取出来的半颗心脏静静地躺在盘子里，而他的艺术品就在他面前——一具赤身裸体的女尸，眼部被锥子刺穿，只留下两个血洞。
有人打开门进来，是个身形健壮的男人，戴着宽帽和口罩，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
“S先生吩咐，把尸体处理干净，不留痕迹。”他将扛在肩头的麻袋扔到地上，声音低沉。
“交给我。”男人拿起手术刀，眼底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在码头发现的无名女尸，已经是零江市本月第二名惨死的女性。目前，被害人尸体已被移至公安局，死者身份警方暂时还没有对外公布。同时，警方默认了网络上盛传的天才教授楚西辞先生此次会协助警方破案，那么……”
楚西辞修长的食指轻点了一下鼠标，视频画面定格，显示屏里，一身正装的记者在暂停的瞬间表情有点滑稽。这是一个星期前的晚间新闻报道，视频下方的横栏以“心慌慌——都市屠夫究竟在何方”作标题，还挺押韵。“都市屠夫”这个名号在市民间已经传开，俨然成了恐怖的代名词。媒体对这件案子的关注度也很高，换言之，这件案子的热度，也让作为警方协助人的他受到了空前的关注。
先是用锦绣家园的那宗命案做铺垫，再翻出九年前的旧案，将民众对他的期望度拔高，之后呢？盼着他跌落谷底吗？
看来下这盘棋的人还不够了解他。这世上他最不在意的，就是其他人。
楚西辞看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白板，上面分三排，贴着近期两名被害人和之前那名流浪汉的照片以及三者的局部伤口比对，旁边还有不同颜色的笔做出的标注。
根据三名被害人身上的伤口和取走内脏的手法可以判断，凶手是同一个人。针对两名被害女性的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都是割喉放血；而流浪汉却是被割断了动脉，很明显，凶手并没有把他作为这场杀戮游戏的开始。
第一个被害人钱静，经营一家果蔬店，失踪四天，尸体两个星期前在垃圾场被发现。果蔬店位于13路公车与79路公车交叉的兴中路，而她家在柏林路，发现尸体的垃圾场则位于国安道附近。
在淞南区阜新码头发现的女尸是第二个被害人周婉婷，淞南区第十一中学的数学老师，被害前曾向学校请假回家，自此失踪，五天后，尸体在码头被发现。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楚西辞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是小五的电话。点了接听键，不等那边说话，他直截了当地问：“第三具尸体在哪？”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报了地名。
“在四方路平安苑小区里的十二栋4楼。”
楚西辞微微凝眉：“死者是在自己家里遇害？”
他下楼的时候，卿清已经等在门口了。她唇角抿成一条锐利的弧线，神色并不好看，显然也已经接到通知，看见他下来，打开门便往外走。
黑色的轿车在主干道上驰骋，车内很安静。
楚西辞看着前方，淡淡地说：“如果不算那个流浪汉，这是第三起命案，按照FBI的标准，可以将凶手定义为连环杀手。”
卿清沉默了两秒，说：“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凶手，还会有第四、第五起命案。”
楚西辞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第三具尸体会告诉我们更多信息。”
关于凶手，他心里有个大概的侧写，直觉告诉他，已经离凶手很近了，很快，他就能抓住那个疯狂对女性下手的变态。
平安苑小区十二栋已经被全线封锁，由于不久前在零江市连续发生的两起凶杀案引发的关注度，导致这次案发地楼下围聚了大量群众和媒体记者，公安局副局长也亲赴一线，安抚民心。
守在外面接应的小五领着楚西辞和卿清避开人群，从后面绕了进去。
等在四楼的不仅有刑侦队的人，还有指挥中心副主任赵政。
楚西辞匆匆扫了眼现场所有人的站位情况和每个人脸上各异的神情，很快明白过来，现在这里未必还是陈队说了算。但他对“是谁说了算”可没兴趣，目光穿过赵政，看向陈队，后者会意，默契地跟他说明情况。
“对面邻居发现尸体报的警，死者身份已经核实清楚了，叫宋雅，二十八岁，本地人，是这间房登记的租客，生前是一名广告公司的模特，法医初步鉴定的死亡时间在三天前。”
三天前？
楚西辞的目光在室内粗略地扫了一圈，空间不大，卧室兼客厅两用，里面一间厨房，旁边是卫生间，整个房间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甚至很干净，门窗也都完好，另外床单上的血迹不对劲。
楚西辞迅速得出结论——这里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陈队顿了顿，继续往下说。
“与前面两名被害人一样，死前遭受******，脸上有多处刀口，被割喉放血导致死亡，凶手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线索，而且这回，那个龟孙子还用利器把她眼睛刺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