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缺闭着眼假寐，过了一会儿，斑斓大虎和黎非走开了，闻缺竖起耳朵，听到两人脚步声走了很远，显然是想避开他，然而，他依然能听到两人的交谈。
斑斓大虎说，“我一个人，对付不了那蛇……”
“你为什么这么勉强，就不能再等一等？”黎非说。
“我等不了了。”斑斓大虎躺下，虚弱的说，“你知道我等不了了。”
“可凭你一个人要能对付它，我还来做什么。”黎非没好声气的说，伸手去摸斑斓大虎的伤口，“不赶快治疗，你会死……”
“不要说这些。”斑斓大虎打断黎非的话，“他们进展得怎样了？”
“已经再次下了水。”黎非说，“吴锋也等不及了，我看他打算用上压箱底的招数了，蛇丹是他必得之物。”
“蛇丹不属于他！”斑斓大虎咆哮着，作势要站起来，“不行，我一定要抢在他前面！”
“白子是我的人。”黎非说，“薛虎胜和你是过命的交情，小六已经事先被干掉了，吴锋没了小六，孤身一人不是我们的对手。你用不着心急。”
“薛虎胜……”斑斓大虎轻叹了下，“我不知道他信不信得过了。”
“为什么？”黎非疑惑的问，“你们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
“我看得出，他也想要那颗蛇丹……”斑斓大虎说。
“闻翼，这只是你的猜测，对不对？”黎非沉声说，“一颗蛇丹而已，是不是把你疑心病惹犯了？”
“我现在是输不起了……”斑斓大虎说。
“所以，你才逼迫自己的儿子变成这副鬼德行？”黎非说，“你要让他跟你去杀蛇吗？”
斑斓大虎说，“如果我没变化，我宁愿他一辈子蒙在鼓里，可现在的形势已经由不得我了。我觉得那条凶犬，就是薛虎胜捣鼓出来的。”
“凶犬……”黎非沉思了下，“的确很像是霊师的手段，但又不完全是，这其中肯定有些隐情。薛虎胜就算想要蛇丹，可他儿子跟你儿子，是同一条命，跟你们闻家闹翻，对他没一丁点好处。你说对不对。这种关键的时刻，虽然你所说的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吴锋身上吧，不然，就算小六被我们提前做掉了，他一个人，也足以对付我们。”
“你似乎对他很忌惮。”斑斓大虎说，“我看他的手段，并没有多厉害……”
“他的父亲是祭火一脉的次席侍奉，最是擅长祭火三绝之一的心幻。”黎非说，“吴锋虽然所用的只是普通的祭火术，难保他父亲没有私下传授，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被他暗下里使了手段，以至于不相信薛虎胜。”
“心幻是什么？”斑斓大虎反问。
“妄念妄想。”黎非说，“我所知道的不是太多，总之，类似蛊惑之法，你多加小心就是了，祭火术以火为引，不要轻易的去看他捣鼓出来的火。”
“我记下就是了。”斑斓大虎说。
“今晚好些休息，这事要成，还得险中求胜。”黎非说，“等明天吴锋和蛇斗得两败俱伤，我们找个合适的时机出现，必然能有所斩获，不过，你既然要闻缺跟你一起，有些话，得摊开了说清楚，你们父子，不能有任何嫌隙，以免被吴锋利用。”
“我会跟他好好聊聊的。”斑斓大虎顿了下，点头说。
“爸。”闻缺缓缓的走出来，“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但你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斑斓大虎和黎非都是有些诧异，两个人，竟是都没有发觉闻缺是什么时候到了附近。
“我之前对你说的话，的确有一些隐瞒，但我都是为了你好。”斑斓大虎说。
“我知道。”闻缺说，“天底下，不可能有对自己儿女不好的父母。”
“你能理解就好。”斑斓大虎说，“事情闹到现在这地步，我该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
闻缺静默的听着。
“我们闻家。在村子里一直不被人待见。”斑斓大虎说，“这一点，我想你从小就有体会。”
“恩。”闻缺点头，闻家在村子里虽然是大族，可是，每个闻家的男丁，都有先天性的残疾，聋哑瘸那都是轻的，还有年幼夭折，痴傻，发疯的。而且，一旦有女子嫁到闻家，就算嫁来之前是正常的，没过多久，也会犯病，久而久之，再没有谁敢嫁给闻家的子孙做老婆。
闻家的男人要娶妻生子，只能找那些本身就有残缺的女人。
譬如闻缺的妈妈，小时候就因为发烧感冒没及时得到治疗，导致智力有问题，而且还是个哑巴。
除了闻缺自己。
闻缺从小就能感受到村里其他人的异样目光，上小学的时候，有很多小孩，看他很正常，都叫他野种，有的则认为他肯定身上有残缺，说不定没有******，天天扒掉他的裤子。
为此，闻缺经常跟人打架，也厌烦回家。可他心里清楚，父母很不容易，特别是他妈妈，有时候知道自己的儿子受了欺负，总是偷偷的哭。她是个善良的人，不会去找外人的麻烦，只是拿剪刀扎自己，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到自己头上。
“闻家三百年都在这个村子里，原本是与世隔绝的，可是战乱的时候，很多外姓人逃难，逃到了这里，闻家的先祖收留了他们。他们不对我们感恩戴德，反而是觉得我们闻家受了什么诅咒，会牵连到他们，常常找机会，想把我们逼走。”斑斓大虎说，“可是我们有使命在身，是死都不能离开的……”
“我们的使命，是镇守那条大蛇么？”闻缺问。
“是。”斑斓大虎说，“但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你。”
“我？”闻缺愣住。
“你也是闻家的子孙，可你跟我们又有不同，你身上没有任何残缺。”斑斓大虎说。
闻缺早就知道这一点，也常常怀疑自己是捡来的。不然闻家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自己是正常的呢？
然而和父亲十分相似的面孔，让他知道自己肯定和父亲血脉相连。
“当你出身的那一天。我们闻家所有人，就知道家族的使命，终于要完成了。”斑斓大虎说，“因为我们祖辈的遗训，除了镇守大蛇，更重要的，是等待闻家诞生一个健康的婴儿。这个婴儿，意味着我们终于可以有能力反抗三百年来的压迫，再也不用受人钳制，用三魂七魄来滋养蛇丹了。”
“我听不太明白……”闻缺说。
“我们闻家，的确是受到了诅咒。”斑斓大虎说，“我们不能离开闻家村，是因为三百年前，闻家的祖辈被迫立下了血誓，所有的后人，需用三魂七魄来滋养蛇丹。而三魂七魄缺失的人，都会天残地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闻家人都不正常。”
闻缺听着爸爸的话，虽然还是有些字句听不懂，但已经能够理解，闻家三百年来，所承受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三百年，多少个世代，唯有他一人，身体健全！
“三魂七魄不全，我们即使变身野兽，也只是半兽。祖辈的力量，使用不到百分之一，而健全的你不同，你的力量，潜能都具有无限的可能。”斑斓大虎说着，眼神狂热起来，“你将会摆脱所有枷锁和桎梏，走向自由，去享受世间所有的美好……”
闻缺闭上眼睛，回味着爸爸的话，这跟他在祠堂里说的完全不同。或许，是因为他重新看到了希望吧。
“那个石室……”闻缺再次睁开眼，缓缓的说，“你跟虎胜叔，到底在对我做什么？”
“闻缺。”斑斓大虎说，“我知道你会记得那里。但你在那里承受了无尽的痛苦，我比你更多百倍。我不想重提，就这样，忘记它，好不好？”
闻缺停顿了片刻，缓缓的点头。他知道，爸爸对自己仍然有所隐瞒，但是，他不在乎了。他很清楚爸爸在自己身上的期许。
堂堂正正的为人，像正常人那样活着。
那不是一个人的梦想，而是家族祠堂上摆放着的数百个灵牌所代表的那些人，曾经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