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鱼口鼎和客栈里发生的这起绑架案,又一次轰动了全城。
一时间,京师各报登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被绑架的是一位商贾巨富之子,意在勒索钱财;有的说被绑架的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一些歹徒早已垂涎多时;还有更邪乎的,说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私奔案,那青年女子早已同情人躲进了某洋人的公寓……
由于舆论的压力日甚一日,警方首脑胖墩也觉得此案如不迅速勘破,自己的厅长“乌纱”亦有易人之险。因此,急得他屎克螂上饼铛--四爪乱忙。他调集各路刑捕快手,连夜召开会议,商讨破案妙策。可没想到各路高手到了一块,却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目的,互相推诿,谁都瞧别人不顺眼,咬得不可开交。
面对着各路高手的推测、揣度、估计,胖墩觉得这群家伙说话一个贴“边”的没有。此时,他又想起了朱银河。巧了,这几天朱银河根本没在侦缉队露面,问谁都不知道。胖墩连急带气,屁股上长了个大疖子,只能趴在家里骂大街了。
此时朱银河在哪儿呢?
在顺治门里,面对众议院胡同的城墙根下,有一条大青石。朱银河、赖财礼和印豪三个人盘腿坐在大青石上,手里拿着各自看着最近几天的报纸,谁也不说话。
半晌,印豪懒洋洋地说:“我说,这报纸上半版都是绑架案,胖厅长他们恐怕又都狠捞了一把哟!”
“妈的,你说这绑票的怎么就不绑胖墩他们呢?”赖财礼气咻咻地一撇嘴。
“我看胖墩比绑票的土匪也强不了哪去!不一样的就是这小子大权在握明着绑,绑完了也用不着躲躲藏藏的。”印豪道。
朱银河见这两个僚属越说越离谱儿,忙打断了他们的话,道:“好啦好啦。咱们都是国家的职员,别老说那些出圈的话。还是琢磨琢磨眼前的案子吧。”
“‘晴天打雷,遍地闹贼。’才几天功夫,大案一起接一起,就是包公再世,恐怕也得干瞪眼。”印豪说。
“不管怎么说,咱们追寻的一老一少总算有了头绪。可令人费解的是那个女子……”朱银河沉思地说。
“您说什么?”印豪不解地问。
“那女子装扮成男的,就是怕人认出来。可既然怕人认出来,她还偏偏跟着那老者满城转,这里面定有因由。”朱银河说。
赖财礼沉思地说:“这说明由于某些原因,必须由那青年女子出面。也许……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那东西只有那女子一人认得?”
“那天印豪走访了珠市口的几家珠宝玉器铺,据那些见过那一老一少的人回忆,说一老一少是在打听出卖宝物的女人。对吧印豪?”朱银河道。
“那一老一少在转了一天首饰铺之后,又心急火燎地赶到德胜门外惠中寺去,难道说,他们找到了那个女人的行踪?”赖财礼沉吟地自言自语。
“这事与惠中寺井里的那具男尸是什么关系呢?”印豪问。
面对着扑朔迷离的案情,三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银河说:“嗨。赖财礼,假如把你的线索上报警察厅,从姬督军的士兵深夜抢人这条线往下追,你看如何?”
“不可!”赖财礼厉声道,“那姬督军是什么人?他杀个人就跟捻蚂蚁似的,更甭说抢人。再说,他就是让你搜,偌大个姬府,藏起个把人来算得了什么?如若找不着的话,被那老贼反咬一口,不要说饭碗,就是身家性命恐怕都得搭上。再者说,要姬杨府抢人这件事一旦嚷嚷出去,反而会迫使姬府杀人灭口。那样的话,可就适得其反啦。”
“那你说怎么办?”朱银河皱紧眉头。
“那老头儿不是被打伤住进医院了吗,咱们去医院先摸一摸那一老一少的来历。”赖财礼提议说.
三人来到地处东交民巷的医院。从医院里出来两个警察,马德武连忙打招呼。
“我说,”朱银河道,“昨天夜里被打伤的那个老头儿在里面吗?”
“您甭进去啦,那老头儿死了。这不,我们哥俩正要回去交差呢。”一个警察道。
“死了?”朱银河懊丧地一皱眉,“他临死以前说了些什么话没有?”
“那老头儿一直昏昏沉沉,没听见他说什么话。”
另一个警察想了想,道:“昨天夜里,刚送进医院的时候,我好像听见那老头儿嘴里嘟嘟囔囔,好像是在叫着一个挺奇怪的名字,叫什么‘鸟笼子’……”
“什么?鸟笼子!”赖财礼脑袋里打了道“闪电”,又一道“门帘”被微微地拉开了一条缝。看来连朔望被杀似乎也与此有关。
猴变寻思:如此说来,鸟笼的主人,是此案的关键。可怎么才能找到鸟笼的主人呢?那连文科只知道鸟笼是儿子的朋友寄存在连家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而连朔望又被害。莫非……这老头儿是那神秘的“鸟笼”的主人?
面对这团团“迷雾”,赖财礼眨巴着眼睛,想得脑袋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朱银河打断了赖财礼的思路,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件事先沉住气,咱们先拿许宝生开刀。”
说着,朱银河从怀里掏出那把从蓝建康手里缴到的凶刀。三个人嘀嘀咕咕地琢磨了半天。
深秋的黄昏,天黑得特别快。
琉璃厂街里的各家店铺老早地上好了厚厚的门板。逛琉璃厂的人,也都散得无影无踪。
多年以来,在琉璃厂的各店铺之问形成了一条规矩:天一黑谢客关门。这是因为,这里店铺经营的全是金石字画,古玩玉器,都是值钱的玩意儿;防止意外,天黑关门,再大的主顾,对不起,您明儿再来吧。
宝生斋掌柜许宝生吩咐小伙计上好门板之后,来到后面,脱去长衫,擦了把脸。许宝生有个习惯,每天在吃晚饭之前,得品碗浓茶。来子老早就闷好了一壶新茶,斟好满满一盅浓茶,放在许宝生面前。许宝生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顿觉清香入脾,心静神怡。他双眼一闭,往太师椅上一仰,养起神来。
这时,前面响起一阵粗凶的叫声:“掌柜的,开门!开门掌柜的!”然后,是一阵打雷般敲门板的声音。
一听声音,许宝生就知道外面的人绝不是在用手敲门,而是在用砖头砸。许宝生趿拉起鞋就往前跑,伙计们也都从后面跑了过来。
“谁呀?慢点敲!”许宝生边跑边喊。
门外有人大声说:“掌柜的,我白天在您这儿买了一个香炉发现有毛病,请您给换过一个,麻烦您了!”
“我们这儿晚上不开门,有什么事您明儿来吧。”许宝生道。
“明儿个一早我就得回保定。劳您驾啦,我这儿给您作揖啦。”门外的人央告说。
对这个死磨硬泡的人,无奈,许宝生只得走过去,隔着门板缝往外一看,街上黑漆漆的,门前模模糊糊立着一条黑影。见叫门的只此一人,许宝生略微踏实了点,他摘下门闩,将门拉开一道缝,本来他不想让来人进来,可谁知道来人却用力挤了进来。
许宝生仔细一打量来人,想起来了,这个结实的汉子,今天早上从这买了个瓷香炉,连挑都没挑,就交钱拿走啦。
“给您添麻烦啦。”来人说着,从身上解下一个布袋,从里面掏出一只香炉,“今儿个这事赖我,没挑好就买下啦。您看看,挺好的香炉,可这儿掉了一块瓷儿,是后粘上的。”
许宝生接过香炉,凑到灯前,眯缝起眼睛,仔细地观看着。
忽然,门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许宝生一惊,心里说:“今儿他妈这是怎么啦?”
“谁呀?”伙计小来子问道。
“你祖宗!听不出来了怎么着?!前些日子你们坑了老子一张古画儿,刚这么两天就忘啦?开门!老子要画儿来啦!”门外的人横不讲理地吼着。
许宝生明白了,这就是那个贫困潦倒的卖郑板桥《风竹》图的那个小子。
许宝生一瞪眼,骂道:“你小子别不识好歹!你四两棉花纺纺(访访),谁敢上这儿找后帐来?我告诉你,你这会儿走还不晚,不然的话,我叫人给你小子送到巡警阁子去!”
许宝生原打算用几句大话把他吓唬走完事,不曾想那小子不但没害怕,反而“嘿嘿嘿”一阵冷笑,说:“掌柜的,您说什么?把我送警察阁里去?那好哇,我这儿正要找巡警报案呢--我发现了一起凶杀案,我在护城河边上捡到了一把刀,还捡到了一件带血的衣裳。”
一听这话许宝生死人一样苍白:“来人,把他轰走!”
来子出一根棍子,说:“我把他赶走!”
“慢!”许宝生拦住来子,定了定神,看了一眼旁边这个陌生人,道:“开门,让他进来。”
来子拉开门。蓝建康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
许宝生连忙迎上去,赔起笑脸道:“老弟,有什么话好商量,眼下我这儿正有买卖……”
蓝建康脖子一扬,眼皮一翻,道:“我不管你有买卖没买卖,你把我那张画还给我,咱们一了百了。不然的话,我就叫巡警来逮你这个杀人犯!”
面对蓝建康这一通讹诈,许宝生惊慌失措,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陌生人在场。
这时,那个换香炉的陌生人在一旁说话了:“我说掌拒的,我看这位兄弟许是手头拮据,说起话来没深没浅。纵然掌柜的有个山高水低之处,我看可别忘了‘钱能消灾’这个古训啊。”
许宝生仔细地掂量了陌生人的这一番话,方如大梦初醒。他擦了擦汗,强作笑脸道:“来来,二位里边请。来子,准备酒饭。”
将近半夜的时候,喝得东倒西歪的蓝建康和那个换香炉的壮汉才从宝生斋出来。两人的怀里,各揣了二百块现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