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飞华阁内。
安曼正陪着安氏做女红，这穿针引线的活儿做起来颇需耐心，一下子就浪费许多时间进去。
陌念初帮着穿了几次线就站到了庭前，庭前积雪颇厚。
初回时院里那些火红的花蕊尽数都被掩盖，雪色茫茫映入眼帘，让她看起来也带了几分冷然之色。
院门推入，花明收伞走了进来：“连着几日了，来了不少大夫和送补品的，倒是不见那贱人来，良心都被狗吃了的，怎么可能对这样既没身份又丢脸的姨娘上心。”
柳暗轻跃两下，从屋檐上落下来，犹如雪花落地一般悄无声息：“别一口一个贱人的，姑娘平素跟你说的话都成了耳边风不成？”
花明瘪了瘪嘴，不服气：“那贱人就是贱人，我又不是在外头大声嚷嚷，还能让外人听去不成？”
柳暗瞪了她一眼，两步上前，将手中一卷小书呈上：“姑娘，这李氏和林紫烟的关系果然有蹊跷。”
陌念初打开那纸条扫过，凤眸不由得意味深长起来：“果然如此。”
将军府里的一个妾室是吴王妃的姨母，那些人不觉得奇怪。
她可不记得从前自家还有这样的一个亲戚。
这次李氏卧病，林紫烟虽然没有亲自来，却派人送了不少补品和大夫来瞧，照样那人爱面子的性子来看，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同身份和名声都狼藉透顶的人往来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寻常。
柳暗：“陌将军是这几年才升上来的，一连顶掉了三个更有潜力的人选，这里头恐怕也少不了那个人的助力，只是陌将军心思活络不肯在这种时候站队，白瞎了林紫烟在里头使得劲……”
陌念初点了点头，何止如此。
区区一个边境参将，平白无故捡了功劳就青云直上，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懂得在要紧关头，弃发妻扶起妾室，还懂得待价而沽再站队，这样活络的心思，也不属于那些文臣了。
她将那纸条放入暖炉之后，片刻便染成了灰烬，转而又道：“查这个消息用的银子，待会儿去找六叔领吧。”
后者连忙摇头，面色都有些尴尬起来：“没有没有，都是之前认识的人顺便帮忙查了一下，不曾有过什么花费。”
这姐妹两在千言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与号称天下之事无所不知的满月楼多有往来，办起这种事情来也是十分利落。
陌念初瞧她面色发红，不由得有些诧异。
不过注意力大多都还放在了那纸条的内容上面，凤眸中笑意颇冷：
林紫烟，这可真算是天道好轮回了。
柳暗瞧她没有多问，脸色渐渐的恢复：“姑娘，可何吩咐？”
陌念初伸手接住一片飞雪，看它逐渐融化在手心，语调极淡：“去告诉李氏那边，夫人得神医诊治病情好转，帮着二小姐一同看看。”
花明不解：“她自己要死要活闹疯的，姑娘还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她浅笑，眉眼艳丽如斯：“咱们吴王妃的妹妹，也该急着嫁人了。”
两人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立马去办这事。
陌语柔如今神智有缺，又声名狼藉，好转之后第一件事就要找婆家。
以李氏和林紫烟的关系，这少不得是要闹几场的。
能用棋子走场，何乐而不为。
安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正诧异的朝着这边看来。
陌念初回头，脸上笑意慵懒：“这么冷的天，你趴在门口做什么？”
小姑娘别别扭扭的走到了跟前：“你想做什么？你……”
她咬了咬唇“别做坏事。”
这都是安氏的家人，这被披上骂名的也是陌姐姐的身份。
陌念初凤眸微扬：“什么样的事算坏事？杀人？灭门？还是算计的她们全部痛不欲生？”
背后是满天飞雪，每一次都充满了严冬的气息，凌厉而冰冷。
她语调略带无谓和嘲讽：“若是有人先将你的家人杀尽了，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还在乎做什么多害几个人不成？”
安曼吓得脸色发白，在陌念初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声音都被冷的发颤：“你不是恶鬼，你……你是好……”
陌念初拂落小姑娘的手，凤眸半敛离去：“你错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做好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从前犯过的错，终其一生，都不能被原谅。
如今的她，再也没有这样的资格。
这人太聪明了终究也不是太好，虽然陌念初一开始就打算瞒着她什么时候，但是三天两头的要被试探一番也实在不是多舒服的事情。
她索性一次性给这丫头下服重药，也免得日后再多纠缠。
安曼紧紧的握着手里的祛疤膏，眼睛红的快要落下泪来，喃喃自语：“你是好人，起码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人……”
安氏回过头，看见疯癫许多年的安氏，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做针线。
这世上哪有一个坏人，在借用了别人身份的时候，还将别人的母亲当做自己亲生阿娘一般照顾着。
对与错，从来都不是眼睛看到的就可以分辨清楚的。
整个飞华阁都十分的静谧，人本就不多，积雪厚三尺，更无人走动。
屋檐上，忽的落下了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
抓着安曼便问：“你们家那瞎子小姐在哪？”
安曼被扯痛了手腕，原本就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就刷刷流了下来：“放手！我们这里没有瞎子！你这个登徒子……”
小姑娘哭得满面泪痕，颇有倾盆落雨之势。
余安哪见过这样能哭的少女，顿时就慌了手脚：“哎哎哎，我也没有用多大的力吧，你哭的这么厉害难不成是为了讹我？”
慌不择言，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平白无故闯进人家府邸的登徒子。
安曼抬手给甩了一巴掌，失声痛呼：“阿姐！”
陌念初闻讯而出，刚走到了庭前，就见小姑娘直冲怀里，哭得鼻子眼睛都通红着。
再看那呆愣着的少年，整张俊秀的脸庞都已经十分的僵硬。
右边浮上发红的五指印，偏生还是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陌念初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部安抚：“没事了，别怕。”
安曼：“阿姐……呜呜呜，这从屋檐上跳下来的登徒子，一进来就拉着我要找什么瞎子小姐……手好疼。”
陌念初握起她手看着，手掌倒是比手腕红的更厉害。
这小姑娘哭起来真有山崩地裂之势，也算奇人。
安曼泪眼朦胧的，有些不好意思：“打他打疼的。”
随后奔了出来的柳暗花明：“……”
陌念初看向那脸熟的少年，一脸正色：“这大雪天的，你跑来欺负我妹妹做什么？右相教的规矩，你都喂了狗不成？”
余安被训得脸色又青又紫，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跳脚：“我找的就是你！你给我顾大哥下了什么蛊，竟让他做出那么离谱的事情？”
陌念初惊讶于他跳的高度：“顾相做了什么离谱的事情？”
自从回将军府之后，她一直都在忙陈家从前那些基业的事情，资产庞大，已经完全超乎了想象。
一直都没空出去走，这下了雪，就更不会出去管外面那些事了。
因此，顾相揽尽奇谋为红颜的事，她还不曾听说。
余安看她的神色倒不像作假，不想让她知道顾大哥做的事平白让人得意，便决定咬牙不言。
转而道：“我说你瞎难不成还说错了吗？我顾大哥是当朝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历朝历代那个世家子弟尚未及冠就做到了此等高位，你也不想想……”
总之，他顾大哥千好万好，都是她瞎了眼就对了。
陌念初凤眸清浅：“他有疾。”
满园风雪无声，余安的脸色一下变得难以言喻：“你……你说什么？”
她继续睁眼说瞎话：“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好？顾相二十有六还不曾娶亲又是为了什么，这要不是有……不可宣之于众的，何必非要娶我？”
继续静谧，余安从来没有想过顾大哥不娶亲还有这方面的原因。
一时被打击的难以接受。
陌念初看了看这肿着半张脸的少年，很是体贴道：“要不要给你取冰，敷一敷脸？”
余安反应稍迟钝，被一提醒才觉得右脸火辣辣的疼。
于是另外半张脸也涨红了，怒声道：“我不知道的事儿，你怎么可能知道，一定是你瞎编败坏我顾大哥的声誉！”
陌念初怀里的小姑娘奋而转头：“闭嘴！”
声音足以将少年的完全盖了下去，“你大哥什么都好，我阿姐又有哪里不好？”
陌念初没有想到这小姑娘会出声维护自己，凤眸微诧。
柳暗花明没有用武之地，就连里头静坐着的安氏都诧异的望了出来。
余安被吼的完全愣住了，又因为自己把人家弄哭了而心中有愧，不好再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一脸俊秀的脸越憋越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方才对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