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许久后,我下令,地蝗动身,脚下影子又朝外缓缓推去。
我却一直后望,目光迟迟未从神灵陨落之地收回,于这一刻,我心情波动起伏,有一些踌躇不决。
天地浩劫下,究竟什么才能为永恒,连神灵都陨落,这天地又会出现什么大变故。
而这浩劫是由我,将峡谷中的奇异植物摄入手机时开始,我竟是引到这大劫展开之人吗?
邪神说,我是天定之人,为天地浩劫而生,为终结浩劫而来。
那幽冥地狱,六道轮回旁有答案,让我去寻,只是等我到时,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起起沉沉,分分合合,宿命轮回,皆是定数。”感受到我的心情起伏,邪神出言安慰道,“神灵离我们太远,规则所制,并不能决定你我生死。而离我们近的,真正的地狱大能,十殿阎罗,包括地藏王菩萨,这些最接近世界本源意志的人物迟迟未曾出现,亦没有对我们表现出敌意,害怕的只是普通的鬼将阴司,阻挡你入幽冥的怕是另有其人,或许,地藏王菩萨是与我们站在一边的,你无需太过担心。”
“不。”我轻轻摇头,神色有一些复杂,“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只是在奇怪,这天地,这幽冥地府的变化,为何会如此之大。”
“幽冥到了。”小女孩出言提醒。
她身躯横展千万里,触角延伸到幽冥虚空的任一角落,最先临近幽冥。
在她的感知中,幽冥地府,六道轮回,巨大圆坛,层层幢幢延伸开来的宫殿群,都不同平常,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狼藉之色,处处崩坏之景,鬼将阴司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密密麻麻,如尸海骨堆,这里发生过大战,无数鬼将阴司皆陨落,甚至就连大小判官都丧命。
“六道轮回在倒转,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越来越近的缘故,它倒转的越来越快,圆坛上有一道身影在守候。”小女孩讶异失色,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是谁?”
“白衣衣。”
白衣衣?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我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脸上浮出苦涩笑容,想应该是了。
这一路行来,让我想通了很多事。
轮一圈,鬼门关,邪神,黑白无常,幽冥长街,白衣衣......很多不想连的人,很多不相干的事,都在这一路联系起来。
我能活到今日,走到现在,不是幸运,是冥冥中安排。
轮一圈带我入冥途,黑无常与我结阴亲,白衣衣守护我安宁,邪神,地蝗,幽冥长街,绿毛小孩,暗夜使者等等,等等,都在机缘巧合下为我所用。
这不是机缘巧合,是早有定数。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察觉到白衣衣当初要下我一个承诺的原因。
他早就料到会有浩劫降世的这一天,亦知道我今日会到幽冥来。
只是我不知,他究竟会要求我做什么?
是以身殒命,抵消这天地浩劫,这天地浩劫因我而生,也会因我而化解,还是因为其它不为人知的更深层原因?
“邪魅笑脸!”小女孩看到什么,语气变得紧张,如临大敌模样。
通过她反馈回来的信息,我就看到虚空中慢慢凝出一道身影,他身材瘦削,体量不大,却蕴含澎湃之力,举手投足间便有浩然威压散发出,压抑的人几不能呼吸。
他眉眼阴郁,嘴角却有弧度勾出,时时刻刻含着浅笑,整个人的气质给人一种邪魅感觉。
他迈步,落地有声,虚空中仿佛多了一条大道,他倾斜着走下,来到白衣衣身边,与其站在了一起。
“这邪魅笑脸怎么和白衣衣有联系?”小女孩不解,语气含着戒备意味,劝阻我不要急于接近。
“该来的迟早会来,我要找白衣衣,要一个答案。”
地蝗感知到我心中意念变化,行进速度更快了一分,身躯扭动之间,穿梭无尽空间,真正进入了幽冥之地。
邪神似有所料,并未出言阻止。
我和白衣衣面对面而立,谁都没有先开口。
白衣衣欠我一个解释,而他似乎在酝酿些什么。
过了许久后,沉闷气氛被打破,白衣衣率先开口,目光中有一些歉意,“我只给你解释一件事。”
我不语,神色却不平静,拳头在这一刻狠狠攥起,我能听见那骨骼噼里啪啦的交响声,心中的怒火亦在这一刻熊熊燃烧。
“黑无常,是我下令所杀,白无常,亦是我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愤怒,火山般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我怒发冲冠,恨的牙齿都在颤抖,“为,为什么,你明明答应我的,为什么又要出尔反尔?”
感受到我滔天怒意,地蝗高昂起头颅,咆哮声中杀机毕露,小女孩也在这一刻将实力催到极限,只等我一声令下,便出手相搏。
白衣衣叹息,有一些无可奈何之意,“是我承诺你救黑无常于危难,亦是我承诺你照看白无常安危,也是我下令将她们姐妹二人殒命黄泉,古老意志是由我唤醒,无穷鬼将阴司亦是得到我的命令,去围杀你,大小判官,十常使亦在幽冥****中死去,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呵,呵呵。”我嘴角扯动,笑出世上最冷漠微笑,“为了我?以千万生命为代价,不择手段,做下这丧心病狂之事,你竟然说是为了我?”
“我知道这些解释,现在听起来很是苍白无力,但邪魅笑脸亦会死去,连我都不能幸免于难,整个幽冥虚空,只会留地藏王菩萨一人支撑。”白衣衣望着我,神色布满坚定,“地藏王菩萨千万年前下令筑墙时,亦种下了一棵树,那城墙矗立在世界尽头,将西方化绝在外,那树长在幽深峡谷,被你摄入手机,生机酝酿,结出了果实,我会为你挡下死神一箭,助你入梦,幽冥千万生命,无数鬼将阴司,包括黑白无常,都会成为你梦境之力,他日你梦醒,便是奇树果实成熟落地时,服下它,你便能重塑幽冥,还天空本来颜色。”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解,我困惑,我感到不可置信,究竟是他在胡言乱语,还是我听错了。
“邪神。”白衣衣转而对寄居在我梦境中的邪神传达着自己的意志,“你既已觉醒诸多记忆,想必对未来之事有所知晓,我不愿再多费口舌,带他入梦吧。”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目光凝重,神色亦在这一刻多了些希冀之意,他说道,“你现在可以选择不接受,但日后会慢慢明了,只是他日当你从梦境苏醒时,还能记得曾答应过我的一个约定。”
“你究竟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接他的话。
此刻我应该是愤怒的,也的确愤怒了,但他最后的一番话对我的冲击性太大,我完全不知他究竟要表达什么,方寸尽失,在这一刻心乱如麻。
黑无常的死,白无常的死,大小判官的死,十常使的死,地狱千千万万的生命,无穷无尽的鬼将阴司的死,不是真正的死,而是变相成为了我梦境之力?
不可理解,难以接受。
但白衣衣不会和我开玩笑,以他的身份,以此时此地的情景,他亦没有闲心去和我开这个玩笑。
那么,他今日所说,究竟代表什么?
“一个约定,你可以选择忘记,也可以选择背弃,只是当你遇见她时,希望能将我的名字说给她听,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将她从梦境中带出来。”白衣衣又一次重复,言辞恳切,神情伤感悲凉起,“或许那时我已不在,希望她能等到下一个轮回开始时,有一个叫白衣衣的人,来找她。”
他转身,离去,背影在这一刻萧瑟,脚步却无比坚定。
邪魅笑脸也跟随他而去。
望着他越行越远的身影,我最终忍耐不住,“她,她叫什么名字?”
“梦蝶。”白衣衣嗓音略有些沙哑哽咽,似乎在此时噙了一抹眼泪。
“死神,真的会射箭吗?”
“他会的。”白衣衣语气淡然,“行藏大师人间一行,并没有改变他的意志,他的箭终会射出,或早或晚。”
“那你们去哪儿?”
“世界尽头,等他箭来。”
“能,能抵挡的住吗?”我听白衣衣说过。
西方有死神,手持死神箭,一旦那只箭射出时,漫天诸佛都不能挡,无论何人何物都要殒命,我竟在此刻,担心起他的安危来。
黑白无常是他承诺要救,亦是他下令所杀,这样一个虚伪的人,我本应该愤恨厌恶才对,但听到他的解释后,我却忽然恍悟,或许他这么做,是有自己的道理。
“不能。”白衣衣摇头,语气却无比决然,“但就算付出来世今生的代价,我也要将那箭拦下,直到你梦醒,等你自梦中,带出梦蝶,或许我有命,见她最后一面。”
白衣衣越行越远,几不能见,我的目光却一直紧盯在他身上,未有半分移动。
世界尽头,等他箭来。
无惧无畏,无生无死。
何等气魄,何等潇洒。
连我都在这一刻,都深深为他折服。
虚空中,又浮出十面高大身影,皆龙袍加身,王冕冠顶,是为十殿阎罗,与我对视一眼,迈步追随白衣衣而去。
一只神兽,浑身包裹在瑞云祥雾中,脚踏灿然金光,迎着我的视线,慢慢来到我的身旁,俯卧下。
他双目清澈,似乎能看穿一切,他双耳灵动,亦能听到一切,他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名为蹄听,听未来,知过去,掌管整个地狱的气机和命运。
此刻现身,只为将我守护。
“该入梦了,梦醒时,一切自有分晓,种种谜团,亦会迎刃而解。”
“入梦吧。”我于邪神意识中渐渐明了一切,此刻不再抗拒,坦然受之。
只希望梦醒时,白衣衣还能在。
世界尽头,等他箭来。
我亦会在梦境中,等待与你相见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