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
称其为庙或许更加贴切。
它很小,由石木搭筑而成,建在半山腰中,掩在嶙峋怪石,青柏松林间毫不起眼,如果不用心寻找,可能一辈子都无缘得见。
它远离人间繁华之地,落在穷山僻壤之间,少了几分尘俗的富贵云烟,多了些得道超脱的缥缈之意。
庙里住着两个人,一老一少。
老的念经诵道,小的也念经诵道,外加砍柴扫地,洗衣做饭。
外加老和尚的训斥和唠叨。
天蒙蒙亮时,小和尚便被老和尚叫醒,敦促他去山脚迎一位贵客,告诉他贵客姓秦,自远方跋山涉水而来,风尘仆仆一眼便可认得,不相关的人今天一律不见。
小沙弥揉了揉肉睡眼惺忪的眼,内心满是困惑和不解,老和尚这么早把他叫起来,不是给他讲解昨晚研读一夜参透出的佛经感悟,也不是肚子饿的咕咕叫,让他去打水做饭,更不是让他去庙外的一块巨石上写字,老和尚让小和尚写的是一个佛子,用手沾着唾沫腥子写,什么时候那字迹能在石头上完整保留下来,不会风干,不会因为风吹雨淋而痕迹变浅消失,小和尚什么时候才能登堂入室,受他衣钵相传。
小和尚年幼,对此并未当真。
别说是用唾沫腥子了,就算是用笔沾着墨汁去写,时间长了,依旧是会风化消失的。
或许这是老和尚故意为之,意在锻炼他的心志和毅力也说不定。
小和尚打了半个哈欠,另外半个在老和尚的注视下,生生咽进了肚子里,他抽了抽鼻涕,用小心翼翼的问道,“一律不见?”
“除了姓秦的,一缕不见!”
“可是,师父你昨天和人约好,今天为他祈福......。”
小和尚的话没有说话,便被老和尚挥手打断,不知怎地,老和尚今日的语气和神情都显得有一些浮躁,他挥了挥宽大的衣袖,用严厉到不能让人违背的语气说道,“除了姓秦的,一缕不见,他来了,就把他带到我的书房去!”
小和尚不敢再问,只能讪讪闭嘴,心里琢磨,这姓秦的到底什么来头,让一项财迷的老和尚连香火钱都不赚了?
有句话叫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铭,金山寺虽小,但若有得道高僧坐镇,则全然不一样,这寺庙初建时籍籍无名,但在老和尚接连做下几件轰动人心的大事后,声明就传播开,别说附近的乡民,就连百里之外的富商巨贾偶尔也会登门拜访。
其中有一件事,最为让人津津乐道。
他点化一个乞丐,说他不是风尘中人,老家门口有一颗桃树,几年不曾开花,亦不曾结果,形似枯死,却并未死去,只是在酝酿生机。
让乞丐回去守着,多则三十载,少则两三年,那桃树便会开花,浇一瓢晨时的露水,隔日便能结果,吃一枚便能羽化成仙。
乞丐闻言打道回府,一等就是六年。
终于于某一天午时,那枯死的桃树忽然抽出了新芽,开出了花瓣,乞丐浇下一瓢早已备好的露水,隔日便结出了果实,一只白毛巨虎脚踏祥云而来,曲下前蹄,对乞丐行跪拜之姿,乞丐起初还有些害怕,但白毛巨虎忽然开口说人话,说是受了玉帝法旨请他上天做神仙,乞丐犹豫再三,竟舍不得微薄家业,就连平时喂养的几只母鸡都不愿放弃。
白毛巨虎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你想,都可以带着。”
乞丐这才跟随白毛巨虎乘空而去,羽化成仙。
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下,这故事难免有所夸大,但唯一不可否认的是,这老和尚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虽然他生活处理的极其糟糕,除了念经诵佛还是念经诵佛,若不是有小和尚照料,只怕早就活活饿死了,但老和尚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能研读佛经是一种本事,能从佛经中解读出常人看不到,也不可能看到的内容更是一种天大的本事。
但这种本事,老和尚却一直藏着掖着,不肯在常人眼中随意展示。
比如某一天深夜,走蛟时天降大雨,无意中将堤坝冲垮,老和尚便与山灵商量,让他移一座山过去,在那堤坝上驻守一夜,等到大水漫到山下村庄时,村民早就得到动静,提前撤出,没有造成任何的伤亡,甚至就连家畜都完好无损。
但这种玄而又玄的事,你说是老和尚做的,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打死他都不会认,更何况山民淳朴,视他为神明,敬畏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打他?
老和尚的玄奇手段一般极少使用,平时也就帮人占卦测吉凶,问家宅问事业,赚一份微薄的香火钱。
那钱被老和尚藏起来,说等他坐化后,再拿出来让小和尚帮他打一座金像出来。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有一件像样的行头,他一个新人,以后好在漫天诸佛中混的开。
小和尚听不懂老和尚的话外之音,满脸奇怪的问道,“庙里供着的菩萨佛祖都没有这个待遇,师父你却把钱攒着,琢磨着给自己打一座金象,难道你比菩萨佛祖还要大?”
老和尚笑而不语,出奇的是,这一次竟没有责骂小和尚言语中的不恭和冒失,脸上微微有些得意和欣然的笑容,竟像是在夸奖小和尚说的对一般。
回忆着这些陈年往事,小和尚终于穿好了衣服,扣上了百衲衣上的最后一个纽扣,他手脚麻利的将被褥叠起,整齐的码放到床头,用水瓢打了一盆清水,等那脸盆中的水平复下来不再晃动时,他通过水中倒影出的影像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容貌,这才捧起水花,呼啦啦的洗起了脸,他一边洗脸,一边美滋滋的自言自语,“还是那么帅,要是能留头发就更好了。”
他推开自己不大的房门走出,站在门口对着老和尚平日里住的房间喊道,“师父,我走啦,还是先给你把饭做了再走?”
半响没有听到回应,老和尚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整个不大的寺庙都静悄悄的,小和尚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了一阵后,很快也消失。
他挠了挠头,也未理会这些许异样,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山下去了。
路上,他遇到几个赶早上山祈福的香客,小大人的样子对人家挥手,“我师父说了,今天不见人,你们去了也白去,明早再来吧。”
几个香客对视一眼,有一个人开口问道,“小和尚你是行藏师父的徒弟吧?我们今天来有急事相求,劳烦你行行好,带我们去见见你师父,事后我们有重谢。”
小和尚的表情没有在“重谢”二字上有半分的犹豫,他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一个劲儿的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带你们上去,我劝你们也不要自己上去,我师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冒然打扰他的人,不但今天见不到,就连以后都没有机会求他帮忙了。”
几人面面相觑,有一个人开口道,“确实有这么个规矩,我以前有个哥们,来这里烧香,许是中午喝的有点高,骂骂咧咧的,言辞中有不敬之意,临走时还踢了菩萨佛像一脚,回去后就发高烧,最后不远千里来这儿化了一碗水回去喝了,才救回来的。”
“能力大,脾气也大,反正我们要在这儿留几天,明天再来也不迟。”
小和尚并未理会这些人的言语,蹦跳又着朝山下去了,不时对三三两两的人群挥手,说道,“我师父说了,今天不见客,你们都回吧。”
常来这里上香的人自然认得小和尚是行藏大师傅的徒弟,不认识的在路人的解释中,也顿时了然,只能停下脚步,无奈往山下去了。
小和尚来到山脚,走到一颗大的青柏树下,弯腰抚了抚地面的沙尘,靠着柏树的枝干坐下来,边乘凉,边等待。
他时而会叫住要往山上去的行人,满怀期待的问道,“请问你姓秦吗?”
得到的回答,却总让他感到微微有些失落,他惋惜道,“那你回吧,我师父今天不见客。”
碰见执拗的香客,小和尚也不去劝他,任凭他攀着崎岖难行的山道,气喘吁吁的上去,又大汗淋漓的下来,吃了个闭门羹。
也有香客从山上下来后,去找小和尚的麻烦,“你年纪轻轻的怎么骗人?山人的寺庙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一个人?”
小和尚据词力争,“我都说了,不让你上去,你偏不听,找不到人还来跟我发火,我说我师父今天不见客,你听不见吗?”
争论半天也没个结果,一个小和尚能拿他怎么样,再说自己是来祈福的,不是来找茬的,香客只能郁郁离去。
小和尚从天明,等到天黑,又等到乌云将皎月遮拢,漫天星光黯然着消失。
夜风乍起,小和尚冻得瑟瑟发抖,他开始后悔下山时为什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他望向山顶,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他有些害怕又有些犹豫,此时跑过去,师父一定会责骂自己吧。
小和尚只能蜷缩起单薄的身体,继续等待。
苦守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视线中,小和尚等的那个人终于姗姗来迟。
他顿时有了精神,神采奕奕的问道,“请问你姓秦吗?”
来人点头。
小和尚更加惊喜了,“那你叫秦长寿吗?”
来人又点头。
小和尚站起来,说道,“跟我走吧,我师父等你一天了。”
秦长寿有些迟疑的看向身后,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妙龄女子,昝发盘头,粉黛轻施,衣着复古,脚下是一只三寸长短的莲花鞋,模样打扮像是画中走出的大家闺秀。
她的眉目含嗔,嘴角微冷,仔细看,竟和秦长寿的模样有些相像,面对秦长寿迟疑的目光,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你要的答案就在山上,去不去由你。”
秦长寿终于下定了决心,对那小和尚说道,“带路吧。”
Ps:下面会写秦长寿跟自己结婚,然后成雨神的事,再后面就收回到第一人陈视线了,要是对这种展开不习惯的话,请在书评区留言,我以后尽量少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