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商店后,程菲发觉自己筋疲力尽,全身虚脱,仿佛跟千军万马搏斗过一样,连走路都似乎飘飘荡荡。
她脑里一直闪现着方伟侧头凝望曾柔的表情,那双眼睛,洋溢着温暖爱意,仿佛春日阳光,明媚和煦。
这样的目光,曾经在自己身上停留过,可如今,已经成为别人的专用!
她心里惶惶乱乱,飘飘忽忽,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商场游荡,等记起自己还要回公司的时候,外面却下起大雨。
江海是南方城市,夏天的天气飘忽,雨说下就下。
她并没有开车过来。
眼见雨势并没有减弱的趋势,想起还有文件要处理,她牙一咬就把手袋顶在头上,冲进雨中,跑到商场门口的马路边上。
马路上种有浓密的树木,靠着树叶的遮挡,一时半刻也不会淋成落汤鸡。
她打算打车回公司。
然而,下雨天出租车是最紧俏的,经过她身边的出租车,台台都有客,
她蹭着高跟鞋,一手抓住手袋挡雨,一手伸出来拦截出租车,还要闪避过往车辆辗过地上积水而溅起的水花,别提多狼狈了。
突然间,一台黑色卡宴停在面前,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方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上车!”
程菲心脏微微一缩,第一时间别过头。她不愿意面对方伟,也不愿意承接他的施舍。
方伟不耐烦了,大喝一声:“上车!”
程菲目光跳动一下,仍然倔强地别过头。
一阵风吹过,头上的树叶啪啦啪啦地掉下豆大的雨点,把她身上的裙子弄湿一大半,甚至贴在身上,已经明显看到内衣的痕迹。
程菲暗洇一下,但仍然没有上车的意思。
方伟狠狠地瞪着她,他发觉自己真拿她没有办法,她什么时候变得怎么倔强?她知不知道这种倔强伤害着她也伤害着别人?
他的恼火冲上脑,有那么一刹那,他真想狠踩油门飞驰离开,管她死活。
但看见风雨中的她,身上湿了一大半,那副娇美柔软的身姿露了出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勾起他往昔的记忆,不由得心一软。
他打开驾驶座车门,绕过车头,一把把她拽进车内,并砰地把门关上。
程菲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被他推进了车内。
等回过神来,方伟已经一踩油门,车子驶进了白茫茫的雨中。
程菲很是恼烦,冲着他大喊:“谁稀罕坐你的车?”
方伟脸上肌肉抽动一下,显然是在极力压制怒火。
但他没有说话。沉默。
程菲望着他冰冷生硬的侧面,一腔愤怒因为他的沉默而慢慢降下来。
雨越下越大,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拼命地刷动,但刚扫过去的干净明晰,又倏地被砸下来的雨点模糊,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的痕迹:掉下来,洇开一圈水纹,然后又被雨刷刷走,再掉下来,再刷走…….循环反复,重重叠叠,就像她现在纠结的心情:好不容易放下对他的怨恨,他一出现,怨恨又涌上来……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两人都不说话,车内除了外面沙沙的雨声,马路上偶尔几下喇叭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在车内回响着,让人心绪飘忽。
程菲怔怔的,忽然感觉一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一下喷嚏。
她正想从手袋翻出纸巾,旁边的方伟已经递过一盒纸巾。
她一愣,侧头望着他,他仍然在专注地看着车,轮廓分明的侧面俊美得让人不忍心拒绝。
这无声的关怀,让她的心一时乱了。
她接过纸巾盒,低声说:“谢谢。”
方伟还是没有说话,仍然在稳稳地开着车,目光望着前方,一脸的坚定专注。
或许是车内的气氛太压抑,又或许想打破尴尬。
方伟便打开车内的音乐。
他就这么随便打开,哀而不伤的音乐响起,一把温暖厚实中略带颓废的嗓音在淡淡倾诉: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也不过是分手。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
牵牵手就像旅游,
成千上万个门口,
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
是Eason的《十年》。
Eason的歌,总是在开头是割破你的心,让你鲜血淋漓,痛苦不已,但到最后,却用低沉平实的声音安抚着痛楚煎熬的灵魂,让人萌生新的希望,抬起泛着泪光的头颅。
这首《十年》也不例外。
当年失恋的时候,程菲就靠着这首歌打发无数漫漫长夜,每听一次,心就割裂一次,每听一次,泪水就打湿枕头一次。
好几次,她都绝望到想自杀,但都念着其中那几句歌词,给自己以鼓励: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过千锤百炼后,她的心早已经是铜墙铁壁,坚*硬无比。
可今天突然又听到这首歌,想起那些辗转反侧,煎熬折磨的夜晚,想起幽暗黑夜里,对方伟一边思念一边怨恨的孤独绝望日子,而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人,就在身边!
她突然就失控了,泪水汹涌而下。
她不想方伟看到自己的泪水,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他而流,慌乱地侧过头,望着窗外,两行泪水像缺堤的洪水,流得恣意放肆,连同压抑多日的怨恨。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方伟已经根植在心中,无法拔除。
恨得再深,也是因为爱得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