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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高暧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去扶他,却抵不过那压迫过来的力量,竟被他带着坐倒在了地上。

“厂臣,你怎么样?你……你莫要吓我……”

她顾不得疼痛,失声惊叫,只觉他的身子全不见往日的矫健有力,几乎就是软垂垂的压在自己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

怎么会?不可能的!

她手忙脚乱的从胸前托起徐少卿的脸,只见他面色一片惨白,那层青气比之前又深了几分,双目微阖,竟像是已失了神的样子。

“厂臣,厂臣……”

高暧只觉全身的血瞬间都冲到了脑袋里,耳畔“嗡嗡”作响,颤巍巍地伸手去探他鼻息,却发现只剩下游丝般的一缕,那颗心便又是一沉,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

他这是要死了么?

那个在宫中呼风唤雨的人,如今竟在这凄风冷雨中奄奄一息。

这都是因着自己……

君恩难报,也总要报其万一。

她也不知从哪生出了股力气,将他的一条臂膀搭在自己肩上,咬着牙想把他扶起来。

但脑中却昏昏的,究竟要做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他那软垂的手忽然攀上来,扯住了她的衣袖。

“厂臣,你没有……”高暧心头一阵狂喜。

徐少卿仍就伏在她胸前,低声应着:“没有什么?”

她听他出声说话,心下又是一宽,哭道:“我还以为你……你已经不成了。”

他暗自一笑,把头埋得更低,挨在那一片温暖柔腻间,只觉阵阵馨香混在淋漓的雨水中渗入鼻间,如兰似麝,令人心头怦然,说不出的受用,竟连肩头伤处的疼痛也不如何难忍了。

“臣本来是不成了,但一听公主在唤臣,便又不敢死了。”

这话里已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高暧先前一心关切他的生死,全然没做它想,此时听到这话,不禁怔了一下,随即醒悟原来他是在假装。

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有逗她的心思,这人还要得么?

她登时羞怒交集,狠狠地一把推开了他。

徐少卿闷哼了一声,歪倒在地。

“啊,你……”

她见他脸现痛苦之色,似是被这一推牵动了肩头的伤处,那匕首刺破的皮肉间渗出的已是墨青色的污血,忍不住惊呼一声,心下歉然,想上前扶他,却又觉得不妥。

垂下头去,这才忽然省起自己现在穿的是纤薄的中衣,此刻早已被雨水浸透,坠坠的塌贴在身上,甚是不雅,而他方才却还一直伏在自己胸前……

一念及此,登时羞赧难当,头垂得更低了。

“公主若是不管,臣便真要不成了。”

徐少卿斜撑在地上,垂着眼角,面带惨然道。

高暧偷偷觑了觑,也不知他这话有几成能信,但肩头那怵目惊心的伤处却是真的。

她咬咬唇,并没回答,上前搀着他慢慢站起身。

“此处不宜久留,委屈公主先陪臣寻个妥当的地方疗毒,然后再行赶路。”他伸指在肩头点了几处穴道,便老实不客气地将胳膊搭在她肩头,但语声却已恢复了平常的冷毅。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敢瞧他,顿了顿,还是问道:“你觉得怎样?可还走得路么?”

“公主这般挂心,臣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才刚说句正话,这一转眼便又来了。

她咬着唇,只作没听见,搀着他蹒跚向林子深处走去。

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便渐渐止歇了,天却依然阴沉沉的,似是在酝酿着下一场狂风暴雨。

高暧身子本就弱,林间路径泥泞,异常难走,没有多远便有些气力不济,到后来竟是徐少卿扶着她多一点。

见他脸上的青气愈来愈重,走得也愈来愈慢,沿途还一边警惕,一边抹去两个人的行迹,高暧那颗心一直悬着,生怕他会撑不住突然倒下,几次要停下来歇歇,却都被他摇头拒绝了。

就这样在密林中硬挨着走了三四里的样子,中间绕过两座小山坡,这才在一处僻静的矮崖下停住歇脚。

高暧扶着他坐好,自己却也已瘫软了身子,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似的。

抬眼间,便见徐少卿盘膝而坐,上身直立,双眸微闭,右掌垂在小腹处,自下丹田缓缓向上提,将到胸口处时,猛地一翻,“啪”的击在肩头,那柄匕首登时激射而出,扎进不远处的树干上,兀自还在微微晃动。

她讶然望着,再回首,就看他唇角微微抽动,脸现痛楚,肩头那寸许长的伤口正汩汩的流着污血,触目惊心。

呆了呆,便坐起身,撕下衣襟要帮他擦拭。

“公主莫动,臣在运功逼毒,千万不可被搅扰,否则毒质随血气散入五脏六腑,这条命便真的没了。”

徐少卿闭目不动,说完这话,便将双掌交叠,重又垂回腹间。

高暧窘着脸暗自后怕,还好自己慢了一步,差点便帮了倒忙,可又仍忍不住关切,只好在那里不声不吭,生怕扰到了他。

片刻之间,徐少卿身上便渐渐飘散出一缕缕白气,恍如烟雾蒸腾似的,却又散发着股股寒意。

污血从伤口间不断流出,愈来愈急,渐渐竟呈喷溅状,但青黑色却愈来愈浅,像是毒质真的被逼了出来。

可这般流血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眼见他那玉白的身躯小半已被污血浸染,高暧垂下头,不敢再去看,心中却纠结的剧痛,仿佛那伤是中在自己身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创口处的血色已见鲜红,血流也缓了下来。

徐少卿终于睁开眼睛,腰间一软,向后靠在岩壁上,急促的喘息着,面色惨白一片。

高暧这才上前,用撕下的衣襟替他抹着汗水和血迹,口中急切的问着:“怎么样,毒都逼出来了么?”

他缓缓睁开眼,苦笑着叹道:“只清了大半而已,眼下没有药,也只能这般了,总之暂时死不了。”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她喃喃的念着,急得手上发颤,却半点主意也没有。

再看那伤口处,却见鲜血仍在不断的渗出,刚刚抹去,又将肩头染红了一小片。“你伤得太重,得想法子赶快止血才行。”

徐少卿叹了口气:“方才事出突然,也没带着伤药,如今只能先裹一下,待赶上车驾再说。”

说着又勾起唇角,拍拍胸脯道:“这两日身子燥得厉害,现下流些血出来,反而觉得畅快了。”

“呸,你就爱胡说八道!”

高暧啐了一口,忽然觉得这样竟像是在与他调笑,羞着脸别过头去,随即又察觉从方才开始,两人谁也没用称谓,就好像平常人在说话似的,倒也顺畅得紧,并没什么不适感。

她脸上不禁又飞起两片红霞,没敢往下细想,收摄心神,暗暗想着如何帮他止血。

瞥眼间,忽然发现侧前方不远的地方长着一片青葱的翠竹,不禁心头一喜,猛然间有了主意。

“厂臣身上可还有兵刃?”

徐少卿一愣,见她神情有异,面带喜色,便问:“公主要兵刃做什么?”

她顿脚急道:“我想到止血的法子了,厂臣若有就快些拿来!”

他听她这般说,便没再多问,探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柄乌金匕首,眸中含笑的倒转着递了过去。

高暧抓在手中,快步奔到那片竹林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砍了几节新鲜的竹筒回来。

她将其中两只剖开,小心翼翼地从竹筒的内壁上揭下一块掌心大小,近乎透明的薄衣,稍稍展平,近前敷在他肩头的伤口上。

那种特有的清香飘入鼻间,鲜血在薄如蝉翼的竹衣下晕染,须臾间,流血便大大缓解了。

她见起了效验,正自欣喜,就听徐少卿在旁道:“公主居然还有这般本事,倒是让臣刮目相看呢。”

高暧脸上一热,手上剖着竹衣,口中答道:“从前在弘慈庵,曾见有位师姐划伤了手,也是流血不止,师父便用这法子止的血,却也不比金创药差。只是隔得久了,今日若非这里也有竹林,怕是一时还想不起来。”

他点点头,轻笑道:“如此说来,臣能伴着公主,实是三生有幸,命不该绝。”

才刚好些,便又开始占口舌便宜。

高暧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再应声,又揭了几块竹衣贴在伤口上,没片刻工夫,血便完全止住了。

她抹抹额间的汗水,又用竹筒在附近泉眼处取了些清水来,让他喝了,补足水分,然后又替他将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这才停下手。

徐少卿歇了一会儿,觉得气力稍稍恢复了些,但毕竟余毒未清,仍是有些虚弱,此刻又没有马匹脚力,单靠两条腿去追赶车驾,只能是徒然,若半道再遇伏击,便更加凶险。

思虑之后,觉得眼下须得先找个妥当的地方安顿下来,自己那帮东厂手下见他们迟迟不回,定能猜想到出了岔子,只要些许留下些记号,必然会有人随后找过来。

高暧没什么主意,一切由他安排。

两人当下便起身,继续在林间穿行,堪堪又过了两座山,眼前便出现一处平坦的谷地,左右坡峰环抱,中间还有一条丈许来宽的小河蜿蜒流过。

远处河弯环绕的地方矗着两间茅舍,用篱笆墙围着,里头是几块田地,期间隐约还有人在劳作。

徐少卿凝神看了半晌,并没瞧出有什么不妥,于是决定先过去瞧瞧。

两人很快来到茅舍前,见那篱笆院内的菜地上果然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正用葫瓢往菜根处浇水。

他轻轻叩响柴扉,朗声冲里面道:“老丈,我二人回乡奔亲的,不想路上遇见剪径的强人,拼死逃过来,想在贵府宝地借宿一宿,明日便行,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老农闻声愕然抬起头,扔了瓢,走近几步,便见二人虽然衣冠不整,满身泥污,但却仪态不凡,都是一副天人般的样貌,绝非是回乡省亲的普通人,不免心下疑惑。

又见徐少卿赤着上身,肩头还有伤,而高暧一个清丽丽的妙龄女子,却只穿了件纤薄的中衣,心中更是起疑,当即摆手道:“我这里没下处,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吧。”

徐少卿眉间一蹙,便知他心中有所顾虑,于是又道:“老丈莫怕,小可在京畿卫所做个武官,今日携亲回乡,不想途经此地竟遇上这等变故,如今伤重难行,还请千万行个方便吧。”

那老农怕惹是非,却仍是摇头。

高暧略一沉吟,伸手从鬓间拔下一根金钗,递到面前。

“这位公公,厂……嗯,他伤得太重,相烦你煮两条干净棉纱给他包扎,再各找一套衣裳给我们,情愿将这根钗子相送,便不借宿也成。”

那老农见钗子金光耀眼,目光登时亮了起来,却又不敢来接。

正自踌躇,就听“吱呀”一声,身后的屋门被推开来,一名同样头发花白的农妇走出来,瞪着他道:“你这老东西,平日总说要行善积德的,如今这对小夫妻落了难,想来借宿一宿,怎的却又不叫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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