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东岳大帝,我诵读《关雎》是因那箜篌乐声在诉念着这首诗,就跟着念了起来。”木小卉实话了,望着东岳大帝。
东岳大帝点头道:“嗯,能听出这乐声是箜篌所奏,已然不错,且能猜想出这是《关雎》,为何?”
木小卉回答道:“这说来就繁多了,要一点点来说。首先那流水声,时而细流,时而狂流,想必是奏乐者的心绪声。还有其中的高音低音都是奏乐者的喜悲交替,再有就是那偶然的划水声,还有轻盈的声,定是爱慕之人的声音。其中的细碎声,似采莲声,但后来我否决了,因其中含苦味太重,就猜想那是采摘荇菜。若是荇菜,那就是《关雎》了。”
“你说对了。”东岳大帝简单一句,眼眸中隐约着少有的愁绪思恋,一点不是那气吞山河之势的泰山帝王。
木小卉听他说“对了”,以为自己是言语合了他心思,但见此表情,却不知自己是否摸了龙脖颈了。她心中敲着小鼓呢:您是万乘之尊,千万别和我这一小阴差见气啊。
如她所愿,东岳大帝并未生气,反而是转怒为喜,笑请她:“你叫木小卉,我曾在森罗殿见过你,今天既然有缘来我天齐府,那就进来喝杯茶吧。”
“东岳大帝相请,是我的三神荣幸。”木小卉并不矜持,跟着进去了,也不急着跟他说《自荐书》的事,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看东岳大帝的心情吧,等时机一道,就向他说明,或许,他还会亲自问来由呢。
到了天井中,感觉比山下更清凉,按理说这暮春初夏交替时节,不应该这等凉才是啊。却见那桃花开得风风火火浓郁茂密,木小卉明白了,这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怪不得觉得清凉许多。
木小卉和东岳大帝在石桌旁坐下,他们的身份是不可平坐的,于是东岳大帝坐上席,木小卉坐下座。开始沏茶了,木小卉沏得一手好茶,那是因为卞城王喜欢品茶饮酒,所以木小卉就阅读了这方面的书籍,所以这还得感谢卞城王。
只见她手来手去,指缠指绕,热茶的蒸汽如仙雾缭绕,在泰山的云雾中别具风采。
东岳大帝笑侃着:“主人让客人来沏茶,真是失了礼数。”
“客人抢着在主人面前显摆沏茶技艺,那才是失了礼数呢。”木小卉这一对称回答甚是巧妙。
这话逗得东岳大帝乐开了笑,拂去了刚才的忧思,看着木小卉点头道:“这嘴皮子倒是会讲,也不知你刚才那段话是否在唬我,这样,我再问你,木小卉,你觉得我弹奏那曲《关雎》如何?”
呀,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若是说好,就有阿谀的嫌疑,若是说不好,只怕东岳大帝生气。怎么回答呢?伤脑经了。
木小卉想到:东岳大帝最看重十个阎罗王中的卞城王,而不是那些跟在他身后溜须拍马趋炎附势托臀抚屁的阎罗王,可见东岳大帝是看重了卞城王的性情耿直,工作认真不歪斜。看来他是个官清毡冷清风峻节浆水不交的天祈,应是想听真答案的,那不如就直说了吧。
“东岳大帝,恕我冒昧,我觉得您方才弹奏的《关雎》虽有自己的韵味,但过于沉悲,这不是《关雎》的真正意境。”木小卉说着,倒了驿站茶给东岳大帝:“您喝茶。”
东岳大帝听她说着,眉心略皱,问道:“那你说,为何《关雎》的真正意境是什么?为何我所弹奏的不符合?”
木小卉稍做思虑,娓娓道来:“《关雎》记叙了一少男追逐一姑娘的历程,其中有各种感情,少男见到姑娘时的开心,示爱后未得答复的失落,锲而不舍的追逐,最后娶得心中姑娘到家,才‘钟鼓乐之’。整首诗词虽有失意的心情,但只是迷恋,并不是伤心,所以整首诗以愉快团圆为主。”
东岳大帝轻点头:“说得对啊,可我的弹奏算是毁了这首诗吧?”东岳大帝又瞑眼叹气,脸上无穷的难过。
木小卉见此,安慰道:“其实东岳大帝不必这么说,每一首诗都有它自己的意境,也就是诗人写作时的感觉,但后人阅读时已是时过境迁水流花落沧海桑田了,且每人经历不一,很难体会出诗词原有的韵味,但可将自己所感受的心结融入其中,诵读或弹奏出自有的感觉。方才东岳大帝所弹奏的就是如此,算是为《关雎》新添了一理解吧。”
东岳大帝完全赞叹,看着可爱的木小卉在这泰山山麓上口吐清莲地冉冉道着诗词的韵情,甚是喜爱,看地她都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了。
“木小卉,你这么说我就释怀了,原以为自己糟蹋了一首神曲,现在看来是在这神曲上新创作了一首。但我却不会弹奏出原来的意境,你可会否?嗯?”东岳大帝有点想调一下这个眼如两汪涧水,口吐芬芳的小姑娘了。
木小卉平时在卞城王书房内可没少看乐曲方面的书,现在有机会让她在东岳大帝面前显露一手,她当然兴奋地睁大了眼儿:“好,为东岳大帝弹奏,不过我恐怕要献丑了。”
“我看不会,”东岳大帝越发有兴趣了,令仙童抬出了箜篌。
木小卉看那箜篌,这是大型竖箜篌啊,竖起来有一成年男子的一个半那么高,整个样子像是竖琴,顶端有凤首,整个呈酒红色,其中的丝竹看上去是仙蚕丝。
“这个月半琴真好看,就是太大了些。”木小卉说着说着,似乎和东岳大帝熟了,也没那么拘谨了,说话也随意些了,拨弄了一下那丝线。
东岳大帝奇怪悦说道:“月半琴?”
木小卉回眸一笑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给箜篌取的名字,您看这箜篌树立着,想不想半个月亮?”木小卉斜头手指顶着下颚看着,还一本正经呢:“嗯,准确地说,从外人看像是下弦月,从弹奏者这边看像是上弦月,所以也可叫弦月琴。”
东岳大帝点头,亲切笑着:“嗯,不错,月半琴,弦月琴都比那‘箜篌’好听。箜篌两字去掉竹字头就是‘空候’,侯来一场空,不好。”东岳大帝手一挥:“木小卉有才好心思,以后这箜篌就叫月半琴或弦月琴。”
被夸奖了,木小卉又得意地不好意思了:“东岳大帝谬赞了,我只是玩弄文字罢了。”挠挠耳低头道:“我还是听您的弹奏一曲《关雎》吧。”
仙童为木小卉搬来了凳子,那凳子高出原来的一半,否则木小卉根本弹不了那巨型的箜篌。不过这凳子坐着顶部舒服的,小卉的脚着不了地啊,只有在空中踢两下斗两下了,然后就开始弹奏了。
先来一些前奏,似流水声,再来就是正曲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伴随着琴声,可闻听出开始的悠扬清脆流畅的水流声,进而是点点滴滴的划船声,细细碎碎的采摘荇菜声,男子对姑娘的一见钟情并示爱却不得再度弹琴鼓瑟歌唱表白时的大弦嘈嘈如急雨,还有姑娘见到心怡男子时的羞涩婉转声,矜持而不理会,这是一段小弦切切如私语。最终男子抱得佳人归“钟鼓乐之”,成就美好姻缘,琴韵欢乐悠嘻,美好结束。
还有木小卉那句句悠扬悦耳如鸣佩环的歌唱声,是那清澈似黄莺出谷细语似乳燕归巢,可说是绕梁三日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一曲下来,木小卉还未脱离那意境,东岳大帝也还沉浸在这乐曲的原来诗意中。木小卉似乎已忘了东岳大帝的存在,忘了这是泰山,而是在那《关雎》中,自己划船采摘荇菜,锦华在岸边高唱着歌谣,自己就是不回他,然后锦华惺惺而归,次日再来,弹琴鼓瑟,高山流水,如此反复,自己对他展开笑颜,唱了一曲,婉转同意了。于是锦华好不矜持地划船到小河中来,在船舟上鼓瑟吹笙,之后来到自己的小舟上,欢笑谈吐。最后锦华以六礼相迎娶得自己归。
唉,好浪漫啊,可是锦华才不会那么优雅呢,他不会那么多乐器,唱歌如狼嚎,也不会儒雅地谈笑,唯一对自己说过的动听的话就是硬生生地那一句“小卉我喜欢你”。
可木小卉却是偏偏爱上了这样似乎一无是处的锦华,其实,锦华是有很多有点的,只是小卉不愿夸他,免得他得意忘形。
“木小卉弹奏地一手好琴啊,这歌喉也一点不逊色于天籁。”东岳大帝鼓掌着问道:“想必这曲子最后是男子和佳人喜结连理共度一生吧?”
木小卉才从自己的幻想中走出,连连点头:“嗯,是的,这就是《关雎》的愿意,君子求得淑女归。不知东岳大帝怎看?”
“是啊,极好,但若君子求不得淑女归,抑或淑女嫁他人为妻,这曲子可就是撩人涕泪了。”东岳大帝似乎在说着自己的心事,也似乎在考验着木小卉的诗文和乐感。
木小卉微微一蹙眉,很快舒展,启唇冉冉道:“假使君子淑女未能得天仙配,那也无妨,在无暇思念中回味对方的美好未尝不是一种美。若是因此而忧伤苦楚,那倒是糟了这段难得的情谊。”
东岳大帝点着头表示赞同却问道:“木小卉你这么说是对的。但能否以诗词乐曲歌唱代此意?”
木小卉不怕这考验,略作一想,眉眼笑开:“倒是有两首,一首《鹊图》,一首《葑图》,皆是思念之诗,但不知东岳大帝更倾向于哪一首?”
东岳大帝要给她个难一点的,就说道:“《葑图》是男子思念恋人,《鹊图》是女子念着夫君,我就听《葑图》,看你能否奏出男子念着恋人的心思。”
“这,嗯,我试一下。”木小卉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应承了,她有信心可以奏好并唱好。
纤长雪白的手指先是弹奏了高音,然后音调稍降,因为要伴唱了,虽是木小卉的声音柔雅轻飘,但她这回唱地高昂,也难为她了,这高昂喜悦的歌声从她口中飘扬而出,倒是像一拾到糖果儿的孩提那样兴奋稚嫩。“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东岳大帝也跟着哼了起来:“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美人之贻啊。”感怀不已。
木小卉停奏了,东岳大帝还未能从琴声歌声中脱出神魂来,脸上沁出别样的笑:美人之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