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手机上时钟标记的时间是八点五十九分，所以八点五十九分我的恋爱结束了。
小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第一次来到我爷爷奶奶那里。我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那个时候杨浩还没有来。然后杨于超就出现了——像一个小土匪，带着三四个和他一般大的小男孩。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似乎是，“你是谁？怎么坐在这里？”
说完见我没有理他，然后就大胆地坐在我身边，“我问你是谁呢，你怎么不说话？是个哑巴么？”
我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其他的几个孩子就笑了，“余超，可能她就是一个哑巴呐。哈哈。”
“我不是哑巴！”我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然后走进屋子。
那个时候我没有说，我是在等我的爷爷，当然也没有说我的名字叫做“杨沫”。
我想起那天以后的某天星光满天，我们拉着手逃出铁盒子一样的教学楼的时候，我的耳边还不断回荡着那句让我害怕的话——杨沫，我是很喜欢你的。
世界上有些事情你没有任何理由推卸，只有默默承担。但是对于杨城的那件事情，我却不认为这是一件关于责任的事情。在我打算回到S市前一天，甚至是前一秒我都以为自己可以好好的。即使做不到和一个人白头到老，至少不用这么狼狈。现在才明白那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在S市的夏天里，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期待接下来的秋天，然后冬天，春天。一季一季不停循环，看着香樟树的叶子掉了一次又一次。冷漠麻木的人们踩着它们的尸体疾步行走，为生计奔波。那些柔软干燥的躯体，发出微弱的呼吸。我就想有些人或者就像香樟树的叶子一样，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完成着一项无法推脱的责任。在两个星期，或者就在昨天，我以为自己不会和他们有任何共同之处。
仓库中堆积的衣服很多，那种新衣服散发出的味道，熏得我有些头晕。我想起曾经的杨沫是那么喜欢这种味道，这样满足的感觉。而现在只剩下厌烦。
我慢慢蹲下身体，用手环住膝盖。不久之前就是在这里，我和顾域讲了很多大学的事情。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能够那么信任一个人，只是本能，急迫地想要相信。
他用那么平淡的语气对我讲述自己的家人，“世界上没有绝对幸运的人，我也不是。”看到我略带疑惑的表情看着他，他开始慢慢叙述，就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本来我有一个妹妹，她的名字叫顾恬，只比我小了三岁。要是她还活着可能和你一样漂亮，但是和你做朋友就很困难了，我是不会让她冒这个险的。”说到这里，他自顾自笑了笑，“只是在她十五岁那年死了，是自杀的，因为我的继父强暴她。她忍受不了，割腕自杀的。发现的时候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那时候我恨不得杀了那个混蛋，这件事情我没有做到，却是我妈做的。那个一向懦弱的女人会选择和他同归于尽，这是我想不到的事情。你知道么？我也是在夏天彻底变成孤儿的。然后我不再上学，浑浑噩噩混日子。直到后来和朋友一起做生意。”
或者是时间的缘故，原本应该存在的悲伤已经淡化。我不得不说那个叫顾恬——顾域的妹妹没有白紫云坚强。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白紫云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她没有选择死，她选择了逃跑，再也不回那个家。甚至死之前也不想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站在自己面前，就像一家人。而她是一个小三，可笑的是是自己继父和妈妈的小三。
顾域说得对，世界上没有绝对幸运的人。到你觉得这条路走不通，或者那里的尽头不是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那么果断地转身。人生没有什么是输不起的，特别是在你还年轻的时候。害怕输，那么只会让你没有进步的空间。
这个储藏室里没有窗户，有些闷热，身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汗。我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响声，虽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还是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段买衣服。于是我敬业地出门招待。
江琳就站在我的面前，带着浅浅的笑，手上拎着一大袋东西，像是刚刚从超市回来的样子。是的，我对自己说，“杨沫，你没有看错，就是她站在你眼前”。
对面的人轻轻把东西放在沙发上，而后甩甩手，浅笑着说道：“杨沫，你那是什么表情，看到我一点表示都没有么？”
我缓了缓神，迟疑着说道：“江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能来么？”她问，还是带着笑。“来看看你最近在干什么。杨浩好点了么？”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少了些底气。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还有今天有带一个人来见你。”
她说完我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郑心诺。头发剪了，人瘦了也黑了。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让我陌生的气息。我不知道只是一个星期的时间竟然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得那么彻底。
她看着我轻轻说道：“沫沫，我回来了。”
我点点头，是的，我是笑着点头的。
然后下一步就是我们抱在一起的场景。我直觉得一阵晕眩，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啤酒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封闭的屋子，我们互相靠着坐在地板上。这让我想起以前和白紫云在一起的情景，我们也是这样，无力地靠在一起，或者笑，或者哭。
“沫沫，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在干什么么？”问这句话的是郑心诺。
我转头，认真地看着她，然后说道：“是叫我帮你一起捡作业本的时候。”
见她狠狠摇着头，我轻轻皱着眉，想不起来。
“是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在食堂，我不小心把菜汁洒在你衣服上，然后你旁边的那个学长就一直骂我。就是那次，我还记得是杨于超救了我。”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只是直直地盯着手里的啤酒罐。
“我忘了。”我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其实我想说“对不起”，但是这三个字哽在喉咙口，吐不出。我说我忘了，那是骗人的。因为这是我和杨于超的重逢，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是独独忘记了当时那个女生的样子。
“算了，只是随便提提。”
“你们两个干嘛！”江琳不满地嚷嚷。
我轻轻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别给我发酒疯，一会儿我就叫顾域把你押回家。”
“杨沫。”她突然上前搂住我的脖子，头枕在我肩上，就在我耳边说道：“沫沫，我好开心，年底我就要和顾域结婚了。你会为我高兴么？当我的伴娘好不好。”
我扶住她的肩膀，微微推开她，让她看着我，仔细说道：“当然。你要幸福。江琳，你可看清楚了顾域是个好人，别不识抬举。好好珍惜，懂么？”
看着她认真点了点头，我才又抱住她。
“我是真的很爱他，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对不起杨沫。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但是当我看见你被王倩那群女人欺负的时候我真想替你打她们。这种感觉很奇怪。”说着她伸手握住郑心诺的手，把她拉向我们，“但是知道了心诺和沈洛阳的那件事情之后，我真的是想杀了他。我恨死他了。”
我知道她醉了。我和郑心诺互相看了一眼，扶着江琳把她安置在沙发上，而后又重新坐到地板上。
她的第一句话是，“杨沫，对不起。”她没有叫我“沫沫”。
我没有看向她，轻轻摇了摇头，“过去的就都过去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下个星期二还是会去那里。要在那边呆三年。”
“需要这么久？为什么想要去那里？”我问。
“学院招集支援西部的志愿者，然后我就参加了。而且那边的人都很好，很淳朴。那边的小孩也很单纯。我很喜欢。”我知道她讲的是实话。因为这一刻昏暗的灯光下我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我不懂的情绪。
“那你要好好加油，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短短的头发，“重头开始。”
我看着她点点头。
最后我还是打了顾域的电话让他来把江琳运回去。很久不见他倒是没有改变多少，进门的时候依旧朝我露出熟悉的笑容。
“原来的你们三个在一起啊。”
临走的时候我听见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轻轻说的那两个字，“真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以后会有热泪盈眶的感觉。我冲着他的背影说道：“恭喜你们！顾域你要好好对江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