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从西直门过来,怎么一路赏景还没有赏够吗?”跟着白云启出了疏影园,慕青青抬手拢了拢狐裘,从跟来的小满手上接过暖炉,这才有些不情愿地与白云启并肩走在宫道上,却也猜不出他这是想去何处?
“这皇城里的雪景,往年里每年都要与皇兄共赏,倒也是每年都能赏出些不一样的来。”白云启缓步走在微薄的积雪上,倒也不知道这接下来要走到哪里去。本来他也是不想拉着慕青璃出来的,这大冷的天气里,赏梅喝酒也就算了,在这寒风里看自己从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皇城,能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之前白轩羽便有了吩咐,这次赏梅宴本是为着苏倾玉和灵犀办的,正是因着如此,才特意连其他妃嫔都没有叫过来,只是那灵犀皇姐与他数年未见,白云启怕有他在,灵犀会因着只顾与自己说话,冷落了那苏倾玉,所以干脆借机跑了出来,顺便把身边这个灯泡也一起带上,也算给那两个人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也免得日后灵犀嫁过去,觉得生疏。
“景虽依旧,人却是年年常新,也难怪王爷每年赏景都觉不同。”虽然还没有弄明白这人拉着自己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不过听他那番话,慕青青倒是颇有感叹,不说他了,来了小半年,她是这的觉得这高墙围住的皇城里,地方虽然不大,变化却可以说是日月常新。
“说起年年常新,臣弟听说前些日子宫中有大喜,臣弟抱病,未能及时向皇嫂和皇兄道喜,倒是臣弟的疏忽。”倒是很少见着这慕青璃这般感叹,之前几次见面,都是与他斗嘴居多,此番看着她眼中的一丝落寞,便笑着换了个话题。
“这是皇城里的第一个孩子,陛下和太后都欢喜得紧。”这齐芳怀了孕,太后和白轩羽自然是欢喜的,不过慕青青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喜可以道的,齐芳怀孕这几个月,她只觉得身心皆累,不过非要说喜的话,想来也就只是日后她便多了一个可以在皇帝枕边吹耳旁风的人,不管是自保还是保人,都更有了几分把握。
“虽说是第一个孩子,不过这妃嫔所出的毕竟是庶出,想来皇兄和太后更想要的,是皇嫂肚子里的那一个吧。庶出的孩子,在这深宫之中,活得也没那么容易。”出来的时候,身边只带了随身的吟墨和小满。如今白雪红墙,宫道上也不见其他人,白云启说话倒也不似之前的拘谨,侧头看向慕青青,口气有些生硬。
“王爷说笑了,便不管是那位妃嫔的孩子,出生之后还不是都要叫本宫一声母后,都是本宫的孩子,定然不会让他们被分出什么嫡庶来。”慕青青撇了撇嘴,转头看向白云启的时候却已经是一脸笑意,白云启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太后娘娘虽然喜欢抱孙子,不过她真想抱的,还是她这个皇后所出的嫡孙子,只是可惜了,且不说他白轩羽不愿意,即便是白轩羽日后有这个打算,慕青青也会想尽办法将这份所谓的荣宠推脱。
“你可曾想过,要与皇兄生儿育女,白首到老?”她那般带着几分伪善的笑,本是想要巧妙地将这个话题带过,白云启却偏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只是顿住了步子,站在一片皑皑雪色之中,沉声问道。
“……”这问题问得慕青青有几分莫名其妙,若说这后宫之中,哪个女人不是想要与那皇帝生儿育女,白首到老的。可是,那般客套妥帖的回答,到了嘴边,看着白云启那张与白轩羽有几分相似的脸,慕青青却说不出来了。
这些时日里,她早已习惯了在旁人面前装出一副温婉大方,宜室宜家,心念里尽是白轩羽的模样,也好叫旁人都觉得如今的她是焕然一新,与白轩羽和睦异常。只是,如今在这空荡荡的宫道上,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也算熟识的人面前,却是如同冷风灌喉,再也说不出那般话来。
“瞧我问的,这启元上下谁都知道,我们的皇后娘娘,自小便是期盼着要与皇兄在一处的。五年前那般赌命深情的举动,到如今都还是民间流传的佳话。”白云启垂目看着雪地上自己被沾湿的靴子,眸光暗淡,“昔年便已经被拒过一次了,本以为自己当时就已经想得明白,可是这些时日,我在府中养病,回想种种,却是觉得,有些问题,过了那么些年,是不是也能盼到不一样的答案,这么一想,倒是忍不住想来问上一问。”
“有些答案,不是一直盼着,便能盼到的。既然昔年已得到了结果,如今王爷又何必再去挂怀。”他的声音淡淡,却听得她心中一惊,对上那双抬起来的眼睛时,没由来的心跳都漏了半拍,慕青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白云启,终只是摇了摇头,“前面便是后宫了,王爷病了许久,一直没来跟太后请安,太后念你念得紧,便趁着今日之便,过去看看吧。”
“娘娘不也是早就得到了结果,却还一直盼着那人的心有半分落在你身上吗?”捕捉到她脸上的一丝慌张,白云启扬起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扬眉说道,“若是从前,我自不会说这些话,只是经历了之前那么多事,你对他,却还是抱着从前那般不切实际的奢望吗?”
“王爷的病,大约是还没有好吧,站在这冷风天里说胡话,”总觉得如今的白云启与先前有些不同,慕青青皱眉,也不愿与他再在这宫道上耗下去,“本宫还有事,便先回宫了。”说完,也不等白云启反应,转身便带着小满匆匆离去。
“爷,您今日这是……”那边瞧着皇后娘娘走远,一直跟在白云启身后的吟墨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放心地上前来,有些犹豫,“且不说这些话传到旁人耳里会怎样,她可是皇后娘娘啊……”
“便因着她如今是皇后,此番才忍不住问这样的话……”被吟墨唤回了神,白云启叹了口气,却也是觉得此番有些鲁莽了。只是,他总是觉得,这些话,若是再不问,或许就要来不及了。
自封后大典后,白轩羽对慕青璃的态度便开始有所转变,虽说白轩羽曾说过,如今的慕青璃是他稳住慕家,调查天网的一枚棋子,他对她照拂,不过是她还有用处。
可是,白云启是知道的,从前的白轩羽对慕家,尤其是对慕青璃分外抵触,便是因着这份抵触,他不愿意去了解,去理会,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好好看看她。因着不了解不理会,他自然也就不会对她的态度有所改观,不会爱上她。
如今却不同了,他愿意将后宫诸事交付于她,愿意与她说话,愿意听她所想。若是开始了解,保不齐日后会消了心中那份根深蒂固的厌恶,到那个时候,她本就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若是要与她白头到老,生儿育女,也是名正言顺。
这般倒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可是为何他一想起白轩羽与她有朝一日真的真心相对,举案齐眉的情形时,他会觉得心中气闷,那份不甘心,竟是比先前母妃病逝时还要来得强烈。
“王爷是要成大事的人,若是为着这个误了前程,太妃娘娘泉下有知,定然……”吟墨的话才说了一半,却被白云启凌厉如冰雪的眼神给截住了话头。
“你如今的差事,当得是越发的好了,仗着本王这些年容你纵你,连这些话都敢说了?”白云启冷笑了一声,转身朝永寿宫的方向走,“若在这般当差,日后你还是回西陵宫里去吧,本王身边也用不着你了。”
等白云启走出去数步,顿在原地的吟墨这才迈腿跟了上去。今日这些话,也真的是他僭越了。跟在白云启身边这么多年,他自是知道白云启的母妃是他的禁忌,这些年瑞王府上下无人敢提起。
只是,他跟在白云启身边这么多年,自家王爷风流薄情他是见惯了的,且不说府外那些爱慕王爷的女子,便是府中的柳姨娘,这些年也多是被王爷放在一边晾着。从前他觉得,王爷心中有丘壑,自是不在意这些儿女私情。可是,自从上次帮了这皇后娘娘之后,王爷似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那个小心谨慎,装出谦和顺从,一副闲云野鹤模样的王爷,开始变得渐露锋芒,在这皇后面前,也越发没了规矩,倒是忘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就如今日,且不说这些话万一被哪个有心的人听了去,定叫他们身陷囹圄,即便是无人听了去,这些问题,哪里是一个皇弟,臣子该问皇嫂的。即便是那皇后娘娘再不得陛下喜爱,她毕竟是他哥哥的妻子,这样的话,不和礼制,不遵伦理,本就是大忌。